魂的提示

俄狄浦斯

表哥在镇派出所当警察，国庆长假和他一起吃饭，他给我讲述了一起让他匪夷所思的案件。

　　两个多月前的一个星期天，表哥正在所里值班，大崔庄村民崔成海前来报案，说他弟弟崔成江神秘失踪了。这哥俩儿表哥认识，他们和他老舅是一个村的。那个崔成江和老舅住对门，是个光棍汉，今年五十多岁，靠养羊为生。以前表哥每次去老舅家，他都会来串门，和表哥很熟。

　　表哥让崔成海坐下，让他慢慢说。崔成海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向表哥讲述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原来，三天前的晚上，崔成海收到一条短信，是弟弟崔成江发给他的。弟弟在短信中说，他嫌养羊不挣钱，决定去省城打工了，过年再回来，不要挂念他。看完短信，崔成海心里犯起了嘀咕。弟弟不识字，刚买的手机也就会接打电话，他啥时候学会发短信了?再说，他要外出打工，走之前怎么着也得和大哥大嫂见个面吃顿饭啊。这样想着，他就拨打弟弟的手机，谁知却关机了。他又去弟弟家找他，却发现大门紧锁，看样子弟弟已经走了。崔成海不禁上了火，在心里把弟弟好一顿臭骂。今天早上，他路过弟弟家门口，听到院子里羊叫声响成一团。他有些吃惊，弟弟去省城打工，怎么不把羊处理掉?他赶紧搬来梯子翻墙进去，看到弟弟养的那五六只羊饿得瘪着肚子，从羊圈的栅栏门缝中伸出头来叫个不停。屋门没关，他赶紧跑进去，发现弟弟的衣物一样都不少。他既然出去打工，为啥连衣物也不带?崔成海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就赶紧跑来报案了。

　　表哥认真做好记录，让崔成海回去等信，然后将案情向所长作了汇报。所长觉得案情重大，立马回到所里，亲自挂帅，成立了专案组，开始展开调查。

　　然而，几天调查下来，表哥他们并没获得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他们去移动营业厅调取了崔成江的通话记录，发现和他有过联系的只有他大哥崔成海一个人。他们又调取了县城火车站、汽车站最近几天的监控录像，也没发现他的行踪。唯一一条有点价值的线索，就是在六天前的那天傍黑儿，有人看到他空着双手急匆匆地往村东大路上走。

　　案情调查到这里，似乎进入了死胡同。所长召集所里所有人开了一个案情分析会，大家集思广益，纷纷发表了各自的看法。最后大家得出基本相同的结论，那就是崔成江真的去省城打工了。

　　唯独表哥，认为没那么简单，他内心隐隐感觉崔成江遇害了。他向大家提出了自己的一连串疑问：如果崔成江去打工了，他和谁去的?怎么去的?为什么不带衣物?最重要的，他为什么不把自己的羊处理掉?另外，他大哥说他不识字，那他为啥还能发短信?

　　针对他的疑问，副所长大周分析道，也许那天晚上，崔成江去找带他外出打工的那个人商量事情，那个人却要带他马上出发，他来不及回来收拾东西，就跟那人走了，路上他让那人帮他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他大哥。

　　表哥问大周：“既然如此，在发短信时，他为啥不告诉他大哥帮他把羊处理了?而他大哥收到短信，再给他打电话他却关机了?”

　　大周回答：“也许走得急，他忘了自己还有羊这回事。至于为啥关机了，手机没电了也是有可能的。”

　　表哥听了，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那他总不能一连好几天总关机吧?在省城，手机充电器随处都可以买到的!”

　　大周皱了皱眉头，又说：“这个谁知道呢，说不定他到省城后，换了卡号呢，这个也未可知!”

　　眼看着表哥和大周两人要呛呛起来，所长赶紧出面打圆场，他问表哥：“老秦，既然你认为崔成江遭到了不测，那你可有什么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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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哥摇了摇头，回答道：“目前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但凭感觉，我觉得他肯定是被害了!”

　　所长听了表哥的话，一下严肃起来，他板起脸对表哥说道：“老秦，你也是当了十多年的老警察了，可不能凭感觉办案，我们要的是证据，没有证据说啥都白搭!”

　　表哥性情耿直，他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坚决不同意草草结案。这让所长有些下不来台。所长转动着眼珠想了想，对表哥说道：“这样吧老秦，以后所里的其他案子你就不用插手了，你专职负责抓崔成江失踪这个案子，给你一个月的时间，限期破案，如何?”

　　所长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表哥已是骑虎难下，他把牙一咬，答应了。

　　此后的日子里，表哥天天去大崔庄入户走访，调查搜集相关信息和证据。他在崔成海的陪同下，对崔成江的院子和屋子又进行了仔细搜查，结果一无所获。这时崔成海告诉他一件蹊跷事：他弟弟本来养了二十多只羊，半年前的一天，突然一下子卖掉了十五只。他觉得弟弟的行为有些反常，就问他咋回事，弟弟却死活不说。那十五只羊，怎么也得值个万儿八千的啊，那么多钱，弟弟又一向节俭，一时半会儿肯定花不了的，可钱哪去了呢?

　　表哥听了心里一动，难道崔成江是被人谋财害命?有了这个想法，他就调整了自己的侦查思路。崔成江是往东走的，表哥就把那条大路两旁的村庄列为重点侦查区域。

　　然而，一连明察暗访了十多天，表哥并没发现什么线索。这时离所长给他的一个月的期限就差几天了，表哥心情简直糟透了，尤其是副所长大周每次见到他都会冷嘲热讽一番，让他更加不胜其烦。

　　这天，表哥又在大崔庄周边侦查了一天，又累又饿，浑身一点儿劲都没有，就去了老舅家，想蹭顿晚饭，吃饱喝足了再回家。

　　老舅杀了只鸡盛情款待他，爷俩儿一边聊天一边喝酒。酒过半酣，表哥哭丧着脸对老舅说：“老舅，你外甥没本事，是个废物，连这么简单的案子都破不了，还有何脸面当这个警察啊，真丢死人了!”

　　老舅安慰他：“你也别自责，说不定崔成江还真外出打工了呢!那家伙，老干些不着调的事儿!”

　　表哥摇摇头：“我敢断定，崔成江一定是让 人家给害了，可我就是没能耐破了这个案子，悲 哀啊!”

　　老舅呷了口酒，说道：“前天我去小马庄办 事，看到马老黑他们几个人围在小卖部前说笑。 马老黑说，听说大崔庄崔成江失踪那案子到现在 都没破，咱们镇派出所的警察也太无能了。有个 人搭腔说，说不定被人家给弄死埋了，哪里找去 啊。马老黑撇撇嘴又说，埋了早晚说不定还能挖 出来，要是我，就把他给烧了，弄成一把灰，随 便找个地方撒了，屁痕迹都没了。其他人听他这 么说，都哄堂大笑，骂他狠!”

　　表哥把老舅的话当笑话听了，随口问了一 句：“那个马老黑是干什么的?”

　　老舅回答：“马老黑以前在外地做生意，赔 了不少钱，半年前回到小马庄，买了一辆二手殡 葬车，干起了拉死人去殡仪馆火化的营生，还挺 红火，四里八乡谁家有白事都找他。”

　　表哥听了点点头，也没在意。两人又喝了一 会儿，表哥要告辞回家。老舅看他喝得脸红脖子 粗的，还要骑摩托车，有些不放心，就把他拦下了，说啥也要让他住下。表哥拗不过，只好住下了。

　　睡到半夜，表哥朦胧中看到有个人从外面走进来。那人脸庞瘦削，皮肤黝黑，头发像一堆乱草，两眼空洞无神。表哥大吃一惊，这人不正是崔成江吗?他赶忙问道：“崔老哥，你真去省城打工了吗?”

　　崔成江摇摇头，说道：“兄弟，跟我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表哥便跟着崔成江出了门。说话间，两人来到几栋小楼前。表哥问他：“这是什么地方?”崔成江回答：“殡仪馆!”表哥大惊：“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崔成江忽然放声大哭：“兄弟啊，我被人给送到这里火化了，我死得冤枉啊!”表哥听了目瞪口呆，又问他：“是谁这么狠心?”

　　就在这时，表哥忽然感觉有人在他的胸膛上重重地打了一拳。他一下惊醒过来，发觉刚才只是做了一个梦。他睁眼一看，老舅的一只胳膊正搭在他的胸膛上。表哥心里那个气啊，老舅啊老舅，你都一把年纪了，睡觉咋还这么不老实!

　　表哥再也没了睡意，他干脆爬起来，点上一支烟，一边吸一边仔细咂摸刚才那个怪异的梦。难道崔成江真被人给送到殡仪馆火化了? “殡仪馆、殡仪馆……”他在心里不停地念叨着这三个字，猛然间，他想起了老舅昨天晚上讲的那个笑话，想到了马老黑。

　　表哥暗想，这个马老黑，有必要查一查。

　　第二天上午，表哥骑着摩托车去了县殡仪馆，将情况向馆长说明。馆长很配合，当即让人把火化登记全都拿来。可一番查阅下来，表哥并没查到崔成江的名字。表哥有些失望，站起身向馆长道别。馆长看他一脸的沮丧，就笑着说：“别灰心，这里查不到，还可以到邻县去查查，咱们县有些村离这里太远，而离邻近县城的殡仪馆却比较近，有人去世后，就拉到那边去火化了。”

　　一句话提醒了表哥。他向馆长道了谢，然后又赶往邻县的殡仪馆。在那里，表哥还是没查到崔成江的名字，但却有一个意外发现。小马庄一个叫马良浩的老汉，三个月前被马老黑送到本县殡仪馆火化过，如今他的名字却又出现在这里，火化的日期是8月4日，刚好是崔成江给大哥发短信说他外出打工的第二天，而送他来火化的那个人，竟然也是马老黑。

　　表哥心里想，不管崔成江的失踪与马老黑有没有关系，反正他肯定有问题。于是，他立刻将这个情况汇报给所长。所长派人赶到马老黑家，将他传唤。

　　谁知马老黑一到派出所，就吓得脸色大变，瘫软在地，不等审他的警察发问，就主动交代崔成江是他杀的。

　　原来，半年前，马老黑在外地做生意赔本回家后，就想买辆二手殡葬车。可他又没钱，于是，他偷偷找到崔成江，连哄带骗让他把羊卖了，把卖得的一万块钱贷给他，说好半年后连本带利归还一万三。六个月过去后，崔成江上门来讨债，可他哪里有钱还啊。但崔成江却不依不饶，隔三差五就来一趟，并扬言再不还钱就点火烧他的房，这让他动了杀机。8月3日那天傍晚，崔成江又来了，进门还没坐下就把他家的两把暖壶给摔了。马老黑勃然大怒，拾起身旁一根木棍，几棍下去就把他给打死了。见自己杀了人，马老黑很害怕，收拾好东西想跑。可出了大门看到那辆殡葬车后，他脑筋一转有了主意。他返回屋里，给崔成江的尸体穿上一套寿衣，趁着夜色装进了殡葬车，然后又伪造了一份死亡证明。第二天一早，马老黑开车来到邻县的殡仪馆，准备把崔成江给火化了。谁知在搬运时，却发现他竟然还有一口气。马老黑惊恐之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腾出手再次将他掐死。

　　所长问他：“崔成江的骨灰呢?”马老黑哭丧着脸说：“撒到我家地头了!”所长他们押着他去找，果真找到一些细碎的白色渣渣。

　　案子破了，全所的人都向表哥竖起了大拇指。庆功大会上，所长请他介绍经验，他站起来，就说了一句：是崔成江的冤魂帮我破了案!大家听了，无不惊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