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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原创小说连载]黑暗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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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铁会员 - 等级≥主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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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0-9 16:3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封面

扉页

封底


书籍信息
书名:黑暗尽头
作者:钟华楚南(论坛游魂)
类别:另类无证谋杀与官场反腐小说
状态:完本
字数:93488字
制作:钟华楚南
封面:钟华楚南
版权:本文为原创作品,请勿用于商业行为。


内容提要
  另类无证谋杀与官场反腐小说。没有刀光剑影,离奇手法展示雠杀陷阱;尽展权术手段,巧取豪夺敛取膏血之财。
  西南边陲重镇清浪市,市长离奇死亡,是自杀还是他杀?被性格雪藏的原刑侦队长倪泞从法制信访室重返刑侦大队,进入以市委书记谌愚山为组长的4.12专案组,受命侦破此案,由此揭开系列谋杀案帷幕。案件猎杀手法简单诡异,不留痕迹,无证可寻,出人意料,并牵扯出房地产开发行业的一桩桩贪腐窝案,令上任仅一个月的谌愚山震惊连连。谋杀真相是否能够还原?贪腐黑幕能否最终揭开?敬请阅读正文,和作者一起探寻黑幕背后的故事……

插件设计:zasq.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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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铁会员 - 等级≥主簿

8#
 楼主| 发表于 2021-10-28 20:02 | 只看该作者
第七章 日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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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8年4月16日
  14-15日,两天的时间,我们全家都是在烛光中度过。黑暗中烛光极其微弱,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黑暗所吞噬。我考虑着如何摆脱这一困境,却总是越陷越深。难道真的只有走出律师事务所所说的那一步?我在犹豫。
  电力抢修直到下午五点才到来,他们的抢修过程其实十分简单,用不了二十分钟,就把电缆接好,挂在了临时电杆上。
  母亲洗菜去了,儿子在玩着跳跳蛙玩具。
  妻子插上电饭煲,终于结束了两天的外卖盒饭生活。
  ……
  2018年4月28日
  今天是五一调休假期的第一天。我只能利用假期,开始着手拆迁诉讼和情况反映的资料准备,断电事件让我有了一种紧迫感。补偿问题如不解决,我的家庭将面临居住和生活的双重挑战。
  “光祖,你来看看,怎么停水了?”
  “怎么了秋霜,没接到停水通知呀?”我合上笔记本电脑,走了出去。
  妻子正在厨房做饭,儿子站在旁边:“妈妈,我要吃饺子。”
  “好,让爸爸看一下,怎么没水了。”妻子哄着他,一边示意我检查闸阀,看看是否关闭。
  我扭了一下,是打开的,没有断开。
  这时,屋外响起了母亲的声音:“光祖,你快出来看看,他们把水管挖断了。”
  我又是一怔。我知道母亲指的“他们”是谁?这又是意外和巧合?
  果然,当我走出去时,那个施工负责人又迎了上来,依然是很恭敬的姿态,依然是道歉,依然是帮忙联系自来水公司,依然是节假日无法登门维修的那套托辞。不过,这一次是五一劳动节,由于自来水公司规定不得请外来人员私修管道,我们等待的天数会更久。这时间,真的是掐得很准,连投诉的地方都没人上班。
  “何同志,真的是对不起。”那施工负责人又故技重施,当着我和家人的面,狠狠训斥了挖掘机师傅一顿。
  我苦笑了一下,知道他在打拆迁条例的擦边球。按照条例规定,房地产开发公司不得以任何理由与形式,对被拆迁户断水断电,影响居民正常生活。他们的解释是,他们没有断水断电,是施工中发生意外,而且已经道歉,并且主动承担责任。至于不能及时抢修,那不是他们的责任,只能算是自来水公司头上。
  看着不远处水管不断冒出的水花,妻子与母亲的眼中已满是泪水,她们不善言辞,只能用泪水释放自己的压力。我再次感到了自己遭受欺辱的那种无能为力,仿佛心底有一团怒火在冲撞。我没有将最近发生的事告诉田野。大概是男人的自尊在作祟吧,我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无能。
  “爸爸,我要吃饺子。”孩子仍在叫着,也许他是真的饿了。
  “好,爸爸带你和妈妈、婆到外面吃去,喜不喜欢?”我尽量不在孩子幼小的心灵中留下阴影。
  “好啊!”孩子笑了。
  当我们走过那施工负责人跟前时,他大概也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分了,露出了一个尴尬的微笑。
  我知道,他只是受人指使而已。
  ……
  2018年5月2日
  三天假期结束,我的材料准备也已经完成。
  我把材料分为两种格式,一种是向中级法院递交的诉状,并且特别注明:如不受理,请勿转本地。另一种是向上级管辖地和省级信访局递交的关于拆迁补偿问题的情况反映。
  下午下班,我顺道把纸质材料投了出去。回到家后,我打开笔记本,准备网络投送到这些部门。但是,网络却已无法连接。
  “秋霜,网怎么不通了?”
  “光祖,你别生气,我们的房子拆迁到底谈得怎么样?今天,网线也被他们弄断了。”
  “你别急,我正在想办法。”
  “我看你这几天都在写,能行吗?上次你不是咨询过,法院不行吗?”
  “我相信这还是共产党的天下,任何人都不可能一手遮天。”
  “好,我信你。可眼下,水还是不通。没水,我们可以忍,妈和小远可受不了。天杀的……”妻子第一次诅咒起来。
  看着妻子的无奈,我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明天我请假,专门办自来水的事情。”
  “别影响工作。”
  “没事。”我安慰道。
  ……夜深了,我再次打开笔记本,连接手机4G网络,将所有文档传送了出去。
  ……
  2018年5月25日
  这些天,我一直都习惯性地登录着邮箱。
  打开单位的电脑,再次登录电子邮箱,我终于发现了市中级法院的一封回函。
何光祖同志:
  诉讼请求及电子文档均已收悉。鉴于异地调查取证困难,又属越级起诉,本院遗憾的通知您,不予受理诉讼请求(不再另寄纸质回函)。
          云山市中级人民法院
           2018年5月25日
  时隔23天,我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一封电子回函。然而,比起这样的消息,发给省、市两级的情况反映,却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
  ……
  2018年6月11日
  办公桌上的手机再次响起,我期盼着省信访局的来电,没想到却是妻子打来的。
  “怎么了,秋霜?”
  她没有说话,只有嘲杂的人声和母亲的哭喊声:“天啊!还让不让人活了?!”
  “伤着人没有?”旁边有人问道。
  “幸好没有。”另一个声音。
  我有些着急起来:“秋霜,怎么了?你说话呀?”
  “偏房被他们挖塌了。”妻子有气无力地说。
  “你别急,我打110。”
  “110已经通知片区派出所赶过来了。”
  “好,我马上回来。”
  当我赶到家时,搭配的偏房已经完全坍塌,灶台顶开了塌下的房顶,碎瓦片散落一地。妻子跪靠在瓦砾前的一根木柱上,无力地哭着。
  “我不活了!”母亲向一名工作人员撞去。
  我急忙一把拉住:“妈,你别急,我会处理好的。”
  “你总说会处理好,房子都挖塌了,也没见处理好。”她哭着把头转向了挖掘机方向,“天杀的,120平方的房子,赔80平方,还有没有天理?我不活了……”
  见母亲的情绪有点失控,妻子挣扎着站了起来,安抚道:“妈,你休息下,等会我们还要去幼儿园接小远呢。”
  一提到孙子,母亲突然安静了下来。她十分疼爱小远,甚至比我们还宠他。
  当一切平静下来后,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我是城北办事处党委书记杨秀洪,这位是城北派出所所长宁国雄。”杨秀洪指了指那位穿制服的警察,又转向其他人,“他们你都见过,拆迁办公室的,由市政府安置办和我们办事处、城管办、拆迁公司、社区人员组成。还有平安居公司的刘总也来了,我们对他们进行了严肃的批评,要求他们一定要妥善处理好你的事情。”
  “你好,我是刘开远。是我们管理不严,才发生今天的事情,所造成的损失由我们公司一律承担,事后计算并拨入拆迁补偿款中。”
  他伸出手准备握手,见我没理,又缩了回去。
  “为什么是事后补偿?多久时间补偿?”我很不理解。
  “反正你们的房子要拆,到时一起计算。”
  我知道他们的手段开始升级,有些愤怒了:“你认为这仅仅是财产的损失?如果我的家人恰好在厨房,如果是出了人命,你怎么补偿?”
  “这不是没出人命吗?”宁国雄突然道。
  “什么时候警察成了私人看家护院的了?他们的神圣职责不是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吗?怎么,改行当私人保镖了?老百姓的财产都这样了,一句没出人命就了事?”我不再客气,开始直击他的痛处。
  “你……”宁国雄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这样怼他。
  杨秀洪见矛盾激化,忙阻止宁国雄道:“行了,你回去吧,我们和何光祖同志谈一下拆迁补偿的事。”
  又转头对刘开远道:“刘总,开发商不得参与拆迁。你也回去吧,研究一下善后的事情,办事处建议你们妥善处理。”
  这话好像是说:你们自己看着怎么办。没有立即解决任何问题的意思。
  待二人走后,杨秀洪才再次对我说道:“没想到发生这样的事,我们接到电话就赶过来了。赵市长对平安居第四期工程的拆迁工作下了最后通碟,为了加快城市的发展,要求务必在明年国庆节之前,完成所有的拆迁补偿工作。之所以延长至明年国庆,就是考虑到你们家庭的一些特殊情况。这次过来,除了了解和处理平安居公司施工失误之外,就是想征求一下你的拆迁意见。提提你的要求吧。”
  那几个拆迁办的人员都没有说话,看来,他们已经将我的情况向这位杨书记进行了汇报。
  “其实很简单,只要依法办事就行。”我淡淡地道。
  “政府负责拆迁工作,当然要依法办事。”说完,他好像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妥,又道,“当然,我们会严格执行市政府的文件。你的要求是什么?”
  “我的要求很简单,按照《国有土地上房屋征收与补偿条例》规定,两项选择:一,现金补偿。按同一地段房地产开发平均价格,拆迁补偿标准应为8300元/平方米。以每平米4000元的现补偿标准,我们到哪里买房去?二,就地还房补偿。按1:1.2的面积补偿,而不是拆迁公司所说的1:0.8缩水补偿,同时不能包含公摊面积,因为这本身就不合规。这两项选择,我可以选择其中任意一项。”
  杨秀洪一笑:“我们得按照政府的文件办事,恐怕无法满足你的要求。”
  “把商业用地变成棚户区改造,本身就不符合国家土地管理要求。”
  “这个我们解决不了,如有疑议,你可以向市政府反映。”
  “你们既无法决定,又不依法办事,那还来谈什么拆迁?”
  “我不得不提醒你,上级可能采取强制执行措施。”杨秀洪带着恐吓的口吻道。
  “上级是谁?”
  “你好自为之吧。”他没有回答,直接带着人走了。
  ……
  2018年9月26日
  中秋刚过,我在三个月后,终于接到了省信访局的回复。
何光祖同志:
  来信及电子邮件收悉。经省人民政府办公厅批示,转清浪市人民政府严格遵循《国有土地上房屋征收与补偿条例》之规定办理。政府文件与法律法规相抵触的,按现行法律法规执行。请您与清浪市人民政府联系。
           XX省信访局
          2018年9月25日
  我不愿看到的情况还是发生了,材料终究还是转到了清浪市政府。
  我看着这份迟到的回复,心情沮丧到无以复加。我对不起母亲,也对不起妻子的信任。我犹如水中的一片树叶,任由波浪颠簸起伏,一点也不能自己。以法治国,我们到底还有多长的路要走?这世上,还有没有一个公平讲理的地方?我决定向更上层一搏,不管这结果如何,那怕坠入深渊、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这天晚上,我把两封邮件发向了中纪委和国家信访局。
  ……
  2018年12月19日
  挖掘机施工的声音越来越大,直到凌晨两点才停歇下来。这样的情况,已经延续半年了。无法安眠,让我们全家陷入一种逼迫拆迁的阴谋中……
  ……
  2019年2月27日
  春节过后,平安居工程开始复工,我们再次陷入工地楼房拆除的扬尘中,四周的灰尘扑面而来,不密封的木质瓦房,室内很快布满厚厚的尘埃……
  ……
  2019年4月8日
  清明节过了,寄给中纪委和国家信访局的电子邮件犹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反应……
  ……
  2019年6月24日
  坐在办公桌前,我再次不甘地向最高人民法院、中纪委和国家信访局发出了投诉……
  ……
  2019年8月21日
  今天回到家,一张通告贴到了我家门上。大概是周围房子都拆了,没地方可贴了吧。
平安居第四期工程各拆迁户:
  为创建新型、文明、卫生的城市形象,改善全体市民的生活和居住环境,促进清浪市的经济社会全面发展,经市人民政府研究决定,对工程范围内的道路进行全面改造。改造项目将于9月30日启动,凡未签订拆迁补偿协议的住户,请于10月20日前与有关部门协商签订完毕,过期将作为国家公路占地标准予以拆迁补偿。
  特此通告
           清浪市人民政府
           2019年8月21日
  我明白,这阳谋已经一环套着一环,我们已无路可走。这一通告,其补偿标准,甚至比棚户区改造还低。
  ……
  2019年9月22日
  今天休息,我把《以法治国离我们到底还有多远》和《老百姓的合法权益谁来维护》,连同那份清浪市人民政府的平安居第四期工程拆迁通知,一并向中纪委和国家信访局发出……
  ……
  2019年10月17日
  拆迁的最后期限已过,一个陌生的号码打入了我的手机。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
  “喂,你好,请问你找哪位?”
  “是何光祖吗?我是政府办罗显光。请你马上到赵市长办公室一趟,他要见你。”
  我一惊,但还是平静下来,应了声“好的”。
  在一个大院里上班,市长赵登云我是认识的,但从没打过招呼,因为他不知道我是谁,以我的级别也巴结不上他。他要见我,我已隐约猜到是什么事。省信访局回复已转市政府,他当然知道是我在反映问题,只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十个月之后才找我谈话。
  走进赵登云办公室,秘书文华跟我打了个招呼,示意我进入里间。
  赵登云正在批阅文件,知道有人进来,却头也没抬地道:“是何光祖同志?坐吧,还有一个文件,马上就好。”
  我坐在沙发上,这一等,就是半小时。我知道他想给我一个下马威,故意把我凉在这。我没有说话。
  半小时后,他终于抬起了头,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怪物:“你叫何光祖?”
  “是的,赵市长。”
  “想不想换一个工作?”他突然这样问道,而不是我猜想的自己上告拆迁办违法拆迁一事。
  “谢谢赵市长关心。我是党员,服从组织安排。”我公式化答道。
  “嗯,想去哪个部门?”
  这是一种诱惑,也是一种条件交换。我知道,一旦我开口,我的房屋拆迁决定权将交到他的手里。这一刻,我的人生决定权也同样掌握在他的手里。我很为这种状况感到不满:凭什么他可以随意摆弄一个人的前途命运,而我却只是玩物,毫无主宰自己命运的权利?
  见我没有回答,他接着道:“你刚才一句话说得很好,服从组织安排。知道什么是大局吗?大局就是政府决定的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共产党员必须服从这个大局!”他的语气突然加重,声色俱厉。
  “赵市长,我不明白你的话。”在他没有提拆迁之前,我也不会点破。
  “你住城北?”
  “是的。”
  “那个什么《关于清浪市平安居第四期房地产开发拆迁补偿问题的情况反映》,是你写的?”他终于说到了正题上。
  “是的。”我说。
  “看看这几年城市的面貌改变大不大?街道变宽了,人们的居住环境变好了,城市变美了。你说,作为清浪的市民,是不是应该支持清浪的城市建设、经济发展?”
  不愧是市长,把一件违反拆迁补偿条例的事,竟然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令我都感觉到是自己错了,阻碍了清浪市的城市建设。但是,我还是从他的义正言辞中清醒过来。
  “赵市长,城市的改造恐怕不能以损害老百姓的利益为代价吧?”
  赵登云显然没有想到我会反驳,在市政府,还没有谁敢挑战他的权威:“你是说,市政府的城市发展集体决策是错误的?”
  “城市发展是对的,但将商业黄金地段作为棚户区改造,就不是简单的发展问题了。”
  我的话已经点明,这其中可能涉及到腐败。我知道跟他作这样的对话,我的份量显然不够。
  赵登云大概是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眉毛一挑:“依你的见解,我们应该维持城市原貌,行政不作为?”
  “赵市长,我不知拆迁人员是否正确执行了政府的意图,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并没有真正正确执行国家《国有土地上房屋征收与补偿条例》的相关规定。在以法治国方面,他们违法了。我只是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而已。”
  “好,很好!何光祖同志,你回去吧。”我知道,赵登云是真的动怒了。
  我默默地退了出来。文华看了看我,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很快又归于恬静。我不知那眼神代表着什么,是同情还是赞赏?抑或是对我的“不懂事”表示不理解?
  ……
  2019年11月13日
  工地一片轰鸣,周围已变成一片废墟,高高低低的房屋不见了,我们家变成了一坐孤岛。
  赵登云没有再找过我,拆迁办也没有再登门。我在等待着一个转机,希望引起上层的重视,出现一个奇迹……
  ……
  日记到此戛然而止。倪泞陷入了沉思:何光祖可能万万没想到,他会在十天后被死神无情地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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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0-19 12:52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论坛游魂 于 2021-10-19 12:55 编辑

第六章日记(一)



  ——当法律被变通执行时,权力便成了实现个人欲望的工具,以法治国就被贪腐者玩弄于股掌之间。

  黑夜再一次不期而至,城市的灯光似乎在与黑暗的世界抗争。
  倪泞回到了家中,坐在沙发上,右手插进兜里,摸出徐秋霜给他的那张纸条。他没忘记这张纸条,只是白天太忙,他没来得及看。
  他把纸条展开,发现上面记录的是一个网址、一个用户名和一串密码。这张纸条,是徐秋霜在何光祖遗物中发现的。
  他打开网址,首页显示的是“足迹网络日记系统”电脑版登录界面。他输入用户名和密码,点击确定,进入个人虚拟日记簿。前面是日记使用者的基本信息,包括姓名、性别、出生年月、文化程度、个人喜好、生肖或星座等。当然,为了保护个人隐私,软件注册不强行要求身份证实名认证,因此诸如姓名和家庭住址等内容都可以任意填写。
  倪泞在五个选项卡中,点击“日记”进入正文。日记从2006年大学开始,到20191113日结束。
  
  2006年9月3日
  这是西南一所名牌大学,今天是进入大学报到的第一天。能够考上大学,我很激动,这注定是我人生中一个最难忘的日子,我的日记决定从今天开始。
  ……
  2008年6月10日
  天气很闷热。在食堂吃了晚饭,我就打算偷偷溜出校区,去旁边的那条河里洗个澡。按照校规,学生是不准私自外出下河洗澡的,河岸也立有“危险河段,严禁学生下河游泳”的字样。据传言,很多届以前,有一个学生独自一人下河洗澡,结果淹死了,家长闹到学校,要校方赔偿。自此以后,学校再也不准学生下河洗澡。
  浸进水里,河中很安静,河水治理得也不错,清澈见底,一些不怕人的小鱼甚至啄食着腿脚。我舒舒服服地让身体垂在水中,却突然听到下游一阵水花搅动的声音。我急忙抬头向河面望去,只见一只手在河中挣扎着,拍得水花乱溅。不久,那只手就不见了。我知道那人肯定不会水,沉入了水中。我奋力游了过去,不管学校会不会知道,处不处分,救人要紧。
  当我把他从河底捞起,拖上岸时,已精疲力尽。我看着这人的脸,象个学生,但不认识。只见他双眼紧闭,嘴唇发乌,已然背过气去。我只能把他挪到坡度较大的地方,让他头朝下,按压他的腹部,把他喝入的大量河水挤吐出来。还好,幸亏他落水不是太久,救得及时。随着腹内灌入的水慢慢吐出,他也慢慢地苏醍过来。待意识慢慢清醒后,他有气无力地对我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我摆了摆手,“你不会游泳?”
  “不会,我妈一直不让我学。本来我想在浅处试试,结果滑到了深处了。”他抬手指着自己,“我叫田野。”
  “你也是学生?”
  “是的,法律系的。”
  “我叫何光祖。经济管理系的。”
  “我家在清浪市。”
  “我也是呀?清浪就那么大,怎么以前没见过呢?”
  他笑了笑,老乡关系一下把我们拉近许多。也许我们都没想到,在这里能遇上清浪人。我们知道,今天的事,将成为我与田野之间的秘密,因为我们谁都不敢让学校知道,否则将被处分甚至开除。
  ……
  2010年7月28日
  终于毕业了,四年的大学生活,枯燥而乏味,让我有一种解脱的感觉。我知道,自己是一个普通工人家庭的子女,四年大学,已经花费了家里的绝大部分积蓄,父亲死得早,这一切全靠母亲一人支撑着,她太不容易。大学生不包分配后,就业便成问题,我还没有考虑好怎么进入社会,怎样让母亲的日子过得好起来。
  我与田野相约在校外的餐馆里嘬一顿,然后打道回府。
  “有什么打算?准备考研究生吗?”田野很想知道我的想法。
  我很清楚,拮据的经济已不允许我再读下去,但我没有把家庭情况告诉田野:“不读了,太累。”
  我只能找借口。
  “你不考研,我也不考。”田野很确定地道。
  “别呀!你父母很希望你拿到学位呢。”我故作轻松道,“再说,你不能学我没长进吧?”
  “见外了吧?你这么说是根本没拿我当兄弟。”
  “别说这个,是兄弟就干一杯。”我举起一杯啤酒,急忙转移话题。
  “其实,人生并不是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我爸给我一个消息,今年10月下旬,清浪市公务员招考。你考不考?”
  “我考。”我显然被这条消息吸引了,因为我很想早一点有自己的收入,减轻母亲的负担。
  “好,你考,我也考。”
  “我考!我靠!”怎么这两字这么谐音?
  “我靠!”我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
  2010年12月8日
  今天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在经过笔试、现场答辩等一系列程序后,我被正式录取为公务员,到市档案局报到。
  在选择报考单位时,政府部门、财政金融、司法系统对我的吸引都非常大,但我最终还是选择了档案局。因为我知道,那些部门竞争十分激烈,不一定有我的插足之地,所以我选择了冷门,报考无利可图的档案管理部门。另外,田野也得到内部消息,说今年报考市档案局的只有五人,五分之一的高机率,我想把风险降到最低。
  到达市档案局办公室,我才知道他们早已调取了我的学籍档案和考试资料,送去了组织人事部门。
  “你叫何光祖?”看着我一身不得体的搭配,这人很怀疑我是新招考的公务员。
  有什么办法,条件好谁会穿一身旧衣服上班?我只能谨慎地答道:“是。”
  他再次确认了一下我的报到证和身份证:“我是办公室主任,局长不在。他交待过,你的工作安排在档案馆,在最顶上两层。你自己找馆长报到去吧。”
  我一怔:不是报考的档案局吗?怎么到了档案馆?
  主任似乎知道我的想法:“档案局与档案馆实际是两块牌子,一套人马,工作由局里统一安排。”
  我这才明白,朝楼顶走去。虽是试用期,总算是有了正式工作。
  ……
  2013年5月1日
  这是我一生中一个特殊的日子,我结婚了,新娘叫徐秋霜,不是很美,但很温柔……
  ……
  2014年2月6日
  今天我很激动,孩子出生了,我当父亲了。我叫妻子给儿子取个名字。妻子说,你有文化,你取。我说,那就叫何远。妻子说,行。
  我们一家人守在医院。母亲在医院食堂打来晚餐,看着小手不断晃动的孩子,洋溢着满脸幸福……
  ……
  对于何光祖生活的点点滴滴,很多倪泞都是一掠而过。从20143月到201712月,凡是没有涉及拆迁的,他瞟了一眼后,几乎都没细看。他急切地想了解,在拆迁的过程中,何光祖到底经历了什么?
  ……
  2018年1月15日
  下班回到家,便看见门口一幢楼房的墙上,贴着一张红纸通告:《清浪市人民政府关于城北片区平安居第四期棚户区改造项目拆迁补偿的通知》。
  一、项目慨况……
  二、拆迁范围:片区内所有房屋。东至平安居一期,西抵清浪市人民医院,南迄清浪江河界,北靠平安居三期……
  三、补偿标准:1-现金补偿为4000元/平方米……2-还房安置为1:1.2/平方米(含建筑面积及公摊面积)……3-……
  四、……
  ……
  我不懂拆迁补偿规定,就打电话给田野,说了《通知》的大概内容。
  “按《国有土地上房屋征收与补偿条例》规定,棚户区改造是指因公共利益需要而实施的工程项目。你们片区地处市中心地段,周围房屋绝大多数是2010年才修建的,应该是商业用地,不属于棚户区改造。用地性质不同,补偿标准也不一样。”田野对相关法律还是基本属悉的。
  “《条例》第几条规定?”我想知道具体条款。
  “记不清了,我等下把《征收与补偿条例》全文和《实施细则》发给你,你自己对照一下,有什么问题我们再联系。”
  “好,谢谢你。”
  “跟我你还客气?唉,最近怎么样?我听说嫂子身体不太好?”
  “没事,就是浑身没劲,使不上力。”
  “多久了?”
  “三年了。”
  “去医院看了吗?”
  “看了。医生说是重肌症,肌肉有些萎缩。”
  “怎么会这样?我去年来的时候不是还没事吗?”
  “唉,她一直不让我告诉别人。”
  “好,我抽空来看看嫂子。”
  不一会,微信传来消息提示音。我打开一看,是田野传来的那两份PDF法规文件。
  ……
  2018年3月4日
  今天是星期天。元宵之后,拆迁公司开始入户动员。
  “你好,我是利群拆迁公司的,姓侯,负责平安居四期工程拆迁。这位姓顾,我们城北办事处的。这位姓卢,市拆迁补偿安置办的。还有这位姓尤,牛场社区的。”介绍完来人,侯姓人员继续说道,“我们今天来,主要是因为平安居第四期拆迁的事情。为了让大家过一个平安祥和的春节,我们在正月十五元宵节后,才开始拆迁动员工作。相信你也看到通知了,对拆迁有什么意见和要求,我们想听听你的看法。”
  “我想知道,木质结构的私人老宅,是怎么补偿的?”
  “你想要现金补偿还是实物补偿?”
  “分别是什么标准?”
  “选择现金补偿,木质结构比砖混、钢混结构要低,只能作为棚户。但我们可以优惠,按砖混结构4000元/平方米执行。实物补偿你也看到比例了,1:1.2/平方米,但你是木房,可能不能按这个标准补偿。”安置办人员答道。
  “什么标准?”
  这次是拆迁公司人员回答:“1:0.8/平方米。”
  我没想到这人随口就来,好像早就想好了似的:“看过《国有土地上房屋征收与补偿条例》吗?棚户区改造,是指因公共利益需要而进行的旧城改造项目。这里地处市中心,是商业地段,不适用于棚户区改造补偿标准。”
  其他人都是一愣,只有安置办的人员神情有些不自然起来。显然,他是了解条例的相关规定的。他没有说话。
  这时,办事处卢姓人员见到这种情况,对我说道:“你知道吗?清浪市目前正在进行大规模经济建设,目标就是改变城市面貌、提高人居水平、共建美好清浪。你是国家公务员,应该支持清浪的经济发展工作才是。”
  我没有理睬他的公式化宣传,反问道:“公务员不能享受国家法律规定的个人权利吗?”
  顾姓人员一时语塞。我继续道:“按照条例规定,拆迁补偿的原则是,不得降低居民现有生活水平。我120平米的老宅,你补偿80%,而且还包括公摊面积,这合理吗?条例还规定,拆迁补偿标准,应比照同一地段房地产开发的平均价格。我调查过,同一地段商品房的平均价格在8300元以上,以你们4000元的补偿标准,还不到一半,我们到哪里去买房?这不是逼着我们只能选择按比例还房吗?”
  “还房有过渡费的。”拆迁公司人员急忙道。
  “过渡费本身就是每个被拆迁户应该得到的。现在的问题是,你们违反了《征收与补偿条例》的规定,知道吗?”
  “我们是按政府文件执行,请你别为难我们。”办事处人员道。
  “政府文件也不能大于国家法律法规吧?我看你们是自己作主,违规执行政策吧?请问,条例和政府文件的哪一条,规定木质瓦房的补偿按1:0.8/平方米来折算?”
  三月的天气依然凉爽,此时,我却看到了安置办和拆迁公司人员头上微微冒汗。他们心虚了。只有那几个对拆迁补偿条例一无所知的人,仍然无知者无畏,一脸不屑地看着我。
  “你要支持清浪的经济工作,难道你不希望清浪城市发展得越来越好吗?”城北办事处人员顾而言它,开始了“戴帽子”攻势。
  “清浪的发展必须以牺牲老百姓的利益为代价吗?那又如何谈以人为本、关注民生?”
  “公务员是老百姓吗?不是吧?你是国家公务员,有责任和义务支持政府的拆迁工作!”
  “知道这房子的产权是谁的吗?”
  “谁的?”他还是好奇地问了一句。
  “我母亲的。她算不算老百姓?她是文盲、无职业家庭主妇。作为她的儿子,我能不能成为她的委托代理人?”
  他沉默了。他们都沉默了。过了很久,安置办人员才道:“好吧,我们会如实把你的情况反映上去。其实,这个项目不止你一家老住宅户,其他住户都理解政府的难处,没有提过分要求。”
  “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拆迁补偿条例的规定,你们也不宣传。我希望你们能依法依规办事,不要把个人意志凌驾于国家法律法规之上。”
  “如果不满意补偿标准,你可以告我们。”拆迁公司人员开始变得强硬起来。
  “我会通过法律途径解决的。”我强迫自己保持着理智。
  “随便。”他摊了摊手,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说完,大家不欢而散。
  ……
  2018年3月10日
  望着清浪市崇德律师事务所的牌子,我走了进去。事务所的办公地点是租用的一幢写字楼,大楼正面装饰了整片蓝色的玻璃幕墙。大门外面的大理石基座上刻着一行字:维护公民的正当合法权益,是法律赋予律师的神圣职责。
  这是清浪市一家规模和名气都很大的律所,负责人叫袁崇德,1995年他出资与其他几人创立,以他的名字命名,之后逐渐强大。
  “你好,袁律师。”我与他握了握手。
  “坐吧。”他用手示意了一下,“是你预约的我?”
  “是的。我叫何光祖,需要得到你们的法律帮助。”
  “需要什么样的帮助?”
  “房屋拆迁维权。”我把一份整理过的拆迁简要资料递了过去。
  看完后,他眉头锁了起来:“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怎么了,袁律师?”
  “你说的这此些都有道理,但我们无法给你提供帮助。”
  “为什么?”
  “因为我们不能受理你的案子。”见我仍然不明白,他继续提示道,“因为在清浪市,所有的拆迁诉讼,我们律师都不能接手。你明白了吧?”
  这提示已经接近于直白,虽然他没有告诉我具体原因,但是我仍能隐隐约约感觉到,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掌控着这一切,甚至绑架了法律。
  我仍然心有不甘:“可国家的法……”
  袁崇德打断了我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在清浪市范围内,如果我们不敢接,没有哪一家律所会受理你的案件。”
  我突然有一种跌落深渊无处着力之感,这是我第一次遇到人生中常理之外的事。我始终认为,只要有法律,正义是不会消失的,除非法律也被玩弄了。而现在,法律好像被什么人刻意打包藏在了什么地方,当我想找到它的时候,却有人告诉我:别费劲了,你找不到的。直到此时,我才明白当我要通过法律维护自己的权益时,拆迁公司人员说的最后一句话:“随便。”那意思就是,随便你怎么玩,都是徒劳无用的。
  大概是见我久久没有说话,他又对我说道:“有时候,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就是一小部分群体的力量,也不见得能有所作为。在清浪市的环境里,律所只是一个小群体,他们同样受到相关规定的制约。比如你得到工商、税务去办证照吧?又比如你得到司法机构去作资质认证、得到行政许可吧?”
  “我明白了。”我对他点了点头。
  他仿佛松了一口气:“我看你的材料,你应该是从事文字工作的吧?”
  “你是从什么地方看出的?”
  “条理清晰,对拆迁条例的理解也是到位的,法规条款把握准确。如果你是学法律的,绝对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律师。”
  “谢谢。过奖了,我只是市档案馆的一名档案管理员。”
  “难怪。不过,我不能帮你,并不代表没有其它的可能。想不想听听我的建议?”
  “请说。”
  “听没听说过异地诉讼?或者越级诉讼?”
  “听说过。”
  “其实,路不止一条,你还可以向上反映你的情况,比如地级市、省信访局等等。”
  “谢谢!我试试。”我感激地道。
  ……
  2018年4月13日
  我正在整理档案的案卷目录,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喂……”
  “光祖,你快回来,他们……”妻子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
  “秋霜,你别急,慢慢说。”我尽量让她自己平静下来。
  谁知她反而哭了起来:“他们……他们……把电线……挖断了……家里……没电了。”
  我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你别急,我马上回来。”
  我立即请了假,赶到家里。不远的地方,电线分成数截,凌乱地躺在工地上。旁边有一台挖掘机,此刻已停止了挖掘,一群人就站在挖掘机旁。
  只见一个戴施工安全帽的人走了过来:“你是房主吧?对不起,是我们工人不小心,挖断了你们家的电线。是我们的错,我是施工负责人,我向你道歉。”
  面对他的诚恳道歉,我有些无语:“不用客气,说怎么解决就行,只要不影响我们全家的生活。”
  “那是当然,我们保证把这事办好。”施工负责人又转向那一群施工人员,说道,“怎么搞的嘛,施工安全全忘了?我叫你们注意施工安全,要时时绷紧安全这根弦,你们全当耳边风了?啊?……”
  我感觉到,要是不打断他的话,他还会无休止地训斥下去:“兄弟,安全教育课还是回你们公司再上吧,我们现在是要解决用电问题。”
  “好的,何同志,我马上联系市供电局,一定帮你解决好。”说完,他拿出手机,走到了一片没人的空地上。
  好像是经过一番沟通,十分钟后,他重新走了过来,一脸的欠意:“对不起啊何同志,我与电力公司联系了,他们说外线班正在抢修城南的一处变压器故障,要到晚上八点才能结束。我又问了结束后能不能赶过来,他们说晚上从来都是不抢修的,不安全。我又问明天能不能来,他们说双休日不上班,星期天也来不了,只能等到星期一了。哦,对了,他们说要你从电力网上申请一个故障维修报告单,系统会自动进行维修排序。如果不填维修单,他们不能确定维修时间。实在不好意思,都是我们施工不当造成的,给你带来不便,我们再次诚恳道歉。”
  “好了,我知道了。”我摆了摆手。
  我总算明白了,他们在玩太极推手。这推手都是正规的,意外事故,让你挑不出任何毛病和破绽,一切都合理合法,但却整得你晕头转向,什么脾气也发不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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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0-14 11:10 | 只看该作者
第五章 两起车祸

  ——阴谋与罪恶是一对孪生兄弟,总是躲在阳光的背后窥视着这个世界,它们欺骗你的方法,就是你信以为真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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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月15日,这是赵登云案发的第四天,也是倪泞接手案件的第二天。他不知谌愚山所说的十日之限是否包括前两日,所以感到了约定时间的紧张,如果包含这四日在内,那么,他就只剩下六天的时间了。刚理出一个头绪,他得好好计划一下。
  上午从徐秋霜家里出来,倪泞、冉寻秋便来到了何光祖原来发生车祸的现场。
  “这个拐弯的路面宽度,根本就不允许两辆车并驾齐驱。”这次开车的是冉寻秋,他把车停在了离弯道稍远的地方,生怕一不小心也被撞了。
  他们下了车。当他们走到那个拐弯处时,两人都有些傻眼了。这个弯道视野十分开阔,对面来车看得清清楚楚,哪里有一丝的视线遮挡?两人担心车辆被撞的想法,也变得有些可笑。
  “冉叔,是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吗?”倪泞开玩笑地说道,“徐秋霜记错了?”
  “可能是车祸引起了交管部门的重现,现场被清理过。”冉寻秋猜测道。
  “当初遮挡视线的物体是什么?”倪泞再次审视着拐弯处的这片空地。空地的不远处,便是平安居楼盘的工地。
  “会不会是一些当时还没清除的行道树?”
  倪泞摇了摇头:“不会,如果是树,现在应该有挖除的痕迹。再说,那些树木之间应该有间隙,不可能完全看不到对向来车。还有,这么多年也没发生车祸,怎么突然就发生了?”
  “有没有对方车速太快,来不及避让呢?”
  “不排除。”倪泞看向冉寻秋,“冉叔,你刚才是故意绕道市档案馆,又按电动摩托车的速度开过来的吧?”
  冉寻秋笑了笑:“徐秋霜说她丈夫每天准时骑电动车上下班,如果是6点下班,从市档案馆出发,要是没有遇到交通高峰期堵塞,应该只需要20分钟左右,就能到达这个路口。”
  “如果是下班提前了一点,或中途有事耽搁了呢?”倪泞提出了疑问。
  “最多在一个小时之内吧。超过一个小时或者在外有事,一个病重妻子和老人孩子在家,他肯定要打电话告知。”冉寻秋重新估计了一下到达弯道时间,分析道。
  “如果是谋杀,他们是如何精确计算何光祖到达这个弯道的时间的?”倪泞看了看来车方向,又看了看另一头。
  “我猜想,可能在何光祖来的方向,有人监视,用手机传递信息。”
  倪泞开始有些佩服起这位冉叔来:“时间拿捏得那么准,这应该是最合理的解释和推断。”
  “可惜原来的市局平安工程监控布线,包括交警路口监控,全让房地产开发商给毁了。要不然……”冉寻秋遗憾得简直有些无语。
  “唉,冉叔,我在想,会不会左边这辆车与右边这辆肇事车是同谋?”倪泞又开始大胆地天马行空起来。
  “烂泥巴,可左边这辆人和车都没跑啊?你别忘了,我们要的是证据,而不是纯粹的推理。”
  是啊,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空想,也不能确定就是谋杀。
  “看来,只有到交警队走一趟,才能揭开这些迷团。”
  经过将近半年的时间,这里已找不到车祸的任何痕迹,甚至连电动摩托车的残渣也没剩下一片。冉寻秋心想:交警队也不一定能解开这个迷团。
  当然,他无法对倪泞说出这样的话。他没有太大的把握,不想让倪泞也失去信心。也许,倪泞会给自己一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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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卷宗中抽出何光祖车祸案现场照片,第一张便是左右两车,车前已冲过弯道,右边车尾处,地上露出一个头盔和一个人的肩膀。两辆车的车牌都照得非常清楚。资料显示,左边这辆车的车主郭大贵,个体茶楼老板,福建漳州人,2015年进入清浪经商。而右边这辆肇事车,除了人员逃逸,不知所踪外,就只有套牌车辆几字,再无任何资料。资料还显示,当时的两车车速为80码,这在城区道路上行驶,速度算是够快的了。
  倪泞把第一张照片递给冉寻秋,又看着第二张,这是车祸死者和那电动摩托的照片,电动车的塑料外壳碎了一地,倒在死者的腿部。死者的胸腔在前后车轮的碾压下,已经塌陷,鲜血浸透了上衣,但头盔下的头部,却是无法看清。从现场看,何光祖好像是因慌乱和车一起倒地,然后被右边这辆轿车二次碾压致死。从超出的车头位置看,肇事车显然是碾过死者后,才刹车停下的。
  倪泞把第二张也递给了冉寻秋。再往下翻时,却是不同角度的车辆和死者照片,而且全是路面照片。他感觉有些奇怪,又把那些照片重新翻看了一遍,终于在其中一张中,找到了右侧那片空地的一小角,确实有一堆东西,但却不聚焦,有些虚化了。
  “这是什么?”他对交通事故档案管理员问道。
  那档案管理员怔了一下,看着倪泞道:“我没出现场,不知道。”
  “谁出的现场?”冉寻秋也感觉到有些不对,怎么这么多照片,没有一张照向那片关键空地——那遮挡视线、酿成车祸惨剧的拐角处?
  档案管理员正不知所措,门外便传来了一个声音:“我出的。”
  这人一身交警制服,帽子端在手上,似乎刚出外勤回来。他挥了挥手,示意那管理员出去,然后关上了门。
  “马大队长,还是这么亲力亲为?”倪泞有些调侃道。
  说话这人正是交警大队队长,叫马刚。
  “马路吸尘器而已,又不是什么高级白领。”马刚白了倪泞一眼,转头对冉寻秋道,“今天没可疑车祸尸体你也来?”
  “那不是尸体吗?”冉寻秋一指何光祖惨死的照片。
  马刚其实早看到桌上那一叠照片,反而盯着倪泞两人道:“那个尸体恐怕你解剖不了了。”
  “当时为什么不作尸检呢?”冉寻秋有些不高兴了。他是公安老人,所以对马刚说话没顾忌。
  “你想知道什么?”马刚神秘一笑。
  “不想知道什么,就想知道旁边这堆东西都是什么。这可是为车祸‘创造’条件的东西,马队你不会连这个也忘了吧?”这次说话的是倪泞。
  “一边凉快去,我跟老冉说话,有你什么事啊?”马刚再次白了他一眼,“老冉,不知这张是否看得清楚?”
  只见他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把冉寻秋拉到一边,递到老冉手上,就是不让倪泞看到,弄得他哭笑不得。倪泞终于知道马刚的脾气了,他大致能猜出照片的内容,能够不归档而把照片保存下来,足见他的心机。他在故意气自己。
  冉寻秋看了一下,把照片递给倪泞:“你猜得没错,那里有东西,是建筑用模板。”
  倪泞终于看清了那堆木质工程模板,几乎封死了整个拐弯处的所有视角,一辆小车低速行驶,避让没有问题。如果是两辆,又是时速80码,还弯道超车,则避无可避,必死无疑。
  “你不觉得这板材离工地远了点吗?”倪泞不友好地问道。
  “你以为别人都是瞎子?”马刚也盯着他说道。
  “好了,我们时间很紧。”冉寻秋急忙制止了两人,“老马,说说情况。”
  “其实,我们一开始就发现了蹊跷。其一,弯道超车不合常理,这开车的人为什么明知故犯;其二,两辆车在普通道路上,几乎是高速冲向弯道,而且碾压人不刹车,碾压后才有急刹的痕迹;其三,就是那堆工程板,你们看看朝向路口的边缘,叠得很整齐,中间却是乱堆的,如果是那边工地使用,相距有200米,来回拿去使用极不方便;其四,肇事者连车都不要了,疯狂弃车逃逸,根本就不怕从车查到人。这四点,任谁一看现场,都不像寻常的偶然车祸。”
  倪泞不得不佩服这位看似不怎么样的马队的分析。经他一整理,所有的怀疑都指向一点:谋杀。
  只听马刚接着道:“当得知这辆肇事车的车牌是套牌时,我们又查车架号和发动机号,并输入号码在车辆登记系统中进行查找,你们猜结果是什么?”
  “走私车?”冉寻秋显然不懂车辆管理。
  “系统里能查到的,就不是走私车。”停了一下,马刚又道:“这辆轿车是住建局早就报废的车,他应该在废旧汽车回收公司躺着,或早已拆解进入钢铁厂,而不是出现在马路上。查到废旧公司,他们根本就没回收过这辆车。正当我们准备到市住建局了解情况时,市局叫停了,说影响兄弟单位良好关系。”
  “谁叫停的?”倪泞有些敏感了。
  “这事,最好别问。”马刚继续道,“我们调取了车祸现场周边还在使用的所有监控,没有找到肇事者的任何线索。这辆报废车,也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莫名其妙就出现在了那个路口。你们刚才说的那个工地,是平安居房开公司的。我们问为什么把木板堆在路边,不知道影响交通吗?他们说,是因为场地内当天砂石水泥,还有砖头太多,才把板材临时卸在那里。看见出了事,他们表示立即整改,马上就搬,态度十分友好。”
  “左边那个驾车的问了吗?”冉寻秋询问道。
  “问了,那老板见发生这事,很害怕,事故调查时很配合,看不出任何的疑点。”
  “怎么就以交通意外结案了呢?怎么不移交刑侦队?”倪泞又犯了怀疑一切的老毛病。
  马刚翻了一个白眼:“你接手?不知道什么叫服从命令,让你怎么办就怎么办吗?”
  倪泞明白了,有人希望以这种方式结案,而且这种压力还是马刚抵挡不了的。
  众人都没有再说话,沉默中。马刚突然叹了一声:“唉,怎么什么事都能和平安居公司沾上边?”
  “你说什么?”倪泞盯着马刚的脸,似乎想看看他的老脸是否长出了青春痘。
  “就在这起车祸发生四十天后,也就是今年元旦节,又发生了一桩车祸。车辆坠入清水江下游库区,车内三人全部溺死。这辆几百万的豪车,是平安居公司的。”
  冉寻秋还没多少感觉,这一次,倪泞却震得不轻:“车内都是谁?”
  “平安居公司老总刘开远、城北办事处党委书记杨秀洪和市拆迁安置办主任肖居。他们是假期到库区休闲钓鱼的,没想到反被鱼钓水里去了。库区水很深,潜水员打捞很久,才把车和人弄上岸。车内除了三人,后备箱还有钓具和高档烟酒。”
  这三人是什么组合?怎么凑一块了?倪泞的心再次一震。
  “车祸原因查清了?”冉寻秋问道。
  “我们对人员疲劳驾驶和车辆机械故障进行了鉴定,排除了疲劳驾驶的可能。最后认定,是几种刹车油混合使用,并且还掺入了假的车仆汽车制动液,刹车泵受热后出现气阻,从而导致刹车失灵,酿成车祸的。”说到这里,马刚摇了摇头,表示难以理解和置信。
  “你认为可能吗?几百万的车,去添加几种高档与劣质的混合刹车油?这公司老总脑子让门夹了?”
  马刚没有听倪泞质问,继续说:“我们调取了平安居公司的监控,他们的地下车库周围居然没安装监控,也没管理人员。”
  “为什么?”冉寻秋问道。
  “他们说,为了保密。”马刚显然觉得这解释太过滑稽,什么商业机密搞到车库去了?“我猜,他们可能是认为在公司内部,没外来车辆,就没派人管吧。或者,想搬点‘交易货物’到车上,这么搞的话肯定是不方便了?”
  “后来,我们调取了道路头一天的监控——也就是他们那个路口的——看到一个瘦小的男人在深夜两点从他们的办公区出来,摇摇晃晃的,好像是喝醉了的样子。”说到这里,马刚自己都有些迷糊起来。
  “等等,你说喝醉了的瘦小男人?”倪泞眼睛一亮,“视频还有吗?”
  “有发现?”冉寻秋也转向倪泞,来了兴趣。
  “不确定。”倪泞回道。
  “我找找。”马刚拍了拍脑袋,转向档案柜,好一会才抽出了一袋卷宗,把手伸进袋子,“找到了。”
  他拿出的是一个U盘:“当时,上级领导要求必须查清原因,所以这个U盘才和这些有用没用的资料一块保存了下来。”
  桌上电脑开着,马刚插上U盘,点击播放了起来。画面中,昏暗的路灯下,一个戴着棒球帽的瘦小男人,脚步踉跄着走了出来,脸完全遮在了长舌帽沿的阴影里。
  “能清晰处理吗?”倪泞问道。
  “已处理过,不行,距离太远。再说,这摄像头本来就坑爹,像素才800万。”马刚不解地望着他。他实在不明白,这倪泞为什么对一个醉汉这么好奇。
  男人装,画面无法清晰。倪泞确定不了,只能从身高和那蹒跚的脚步,猜一个大概。不过,他还有一个最大的疑问:刹车功能只有专业技师才能知道怎么摆弄,加刹车油需要专业工具,她是如何了解刹车制动系统?又是如何办到的?田野?他突然又是心中一震,为自己莫名的想法感到吃惊,证据呢?他现在终于把两起车祸串连了起来。那么,赵登云呢?他的案件又与这些有什么关联?
  倪泞还发现一种奇怪的现象,两起车祸的死者,都与房地产开发公司有关。城北办事处党委书记杨秀洪,平安居公司一至四期工程都在他的地盘上,按市政建设要求,办事处有协助政府安置办拆迁之责。三名死者,涉及房开和拆迁。按规定,开发商不得参与和干涉政府拆迁工作,那么,他们的私人关系是如何变得这般密切的呢?而何光祖的老宅,则又是这片区域拆迁的房屋。四人的联系是开发——拆迁——被拆迁的关系吗?
  “最后结论是什么?”倪泞其实已经猜到。
  “刹车失灵,坠河死亡。”马刚随手翻着那份结案报告。
  “能各复制一份两个案件的资料吗?”
  “可以。”马刚这一次显得很大方。
  望着倪泞和冉寻秋离去的背影,马刚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对这两起车祸感兴趣。他是真心希望这两人能解开自己心中的迷团,所以才毫不隐瞒自己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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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0-12 20:36 | 只看该作者
第四章 安居,安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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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奈,就是原本你认为公平会伴你一路同行,结果他却翻了脸,在现实中给了你一记响亮的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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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辆靠近“四季繁花”小区岗亭,​被保安拦了下来。门口立着一块告示牌:进入小区,请自觉佩戴口罩,出示健康码。谢谢配合。
  倪泞与冉寻秋调出手机健康码,将绿码向保安出示了一下。大概是没看清,保安又凑近了一些,这才点头表示已核实清楚。倪泞本以为完事,不料入口的电子横杆并没有抬起放行。
  只见保安用审视的目光开口道:“不是小区的吧?找谁?”
  “3D-2-15-A,田野。”倪泞知道防疫期间,各小区封闭管理,十分严格,很配合地报出了位置、单元、楼层和姓名。
  “什么事?”保安并没有放过的意思。
  这时,通道的后面已停了三辆待进入的车辆,其中一辆甚至不耐烦地鸣起了喇叭。倪泞对着保安不禁眉头一皱,心想:不用吧,我审嫌疑人也没问他祖宗十八代呀?
  “登记一下,填上姓名、身份证号、联系电话,说明找人理由。”保安根本不管后面着急的车辆,示意倪泞下车。
  倪泞与冉寻秋对视了一眼,感觉有些好笑。也难怪,人家保安知道你是谁?
  他没有发火,从衣袋里掏出证件,递给了保安。
  保安接过一看,警官证?再看了一下身着制服的照片,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对不起。”他马上退还证件,按下控制按钮,抬起横杆,作了个请进的姿势。看来,保安公司虽归住建局管理,警察的“通行证”也同样管用。
  倪泞没有理睬,进入后直接把车开到了第三栋楼下,下车走入电梯,按了要去的15楼。
  这是刚竣工一年的楼盘,封闭式专业物业管理,配置有绿化休闲区,花草鱼池,亭台排椅,设施齐全。
  敲开A室的房门,倪泞见到一个三十四、五的中年男子,中等身材,干部模样,不胖不瘦:“你好,是司法局田科长吧?我们是市公安局刑侦队的,想请你帮个忙。”倪泞把证件递了过去,都是政法系统的,拉近关系,有时更容易开展工作。
  “请进。”田野把门完全打开,他并没感到任何意外,仿佛早就知道他们要来似的。
  “打扰你中午休息了。要换鞋吗?”倪泞征询了一下房主意见。
  “不用。”田野回答总是很简短,也没有过分的热情,一切都只是礼节性的,挑不出任何毛病。
  走入房内,倪泞飞快地扫了一眼。三室两厅两卫一厨,110平米左右,装修并不豪华,设计倒是很有档次。
  “你夫人和孩子中午不回家?”倪泞显然想知道他的家庭情况。
  “都在岳母家,上学近。晚上回来。”田野终于多解释了几句,递给了冉寻秋一支烟,“老冉,来一支?”
  显然,冉寻秋以前和他熟悉。
  “早戒了。”冉寻秋摆了摆手。
  “哦?以前可是抽得挺利害的。”田野笑着说道。又转向倪泞,“我知道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烂泥巴,关闭执法记录仪吧。”冉寻秋提醒道。
  “好的,冉叔。”倪泞当着田野,把执法记录仪关掉,“例行一下,我们想知道,市委政府大院B栋二单元四楼A室是不是你的房产?”
  “准确地说,那是我父母的产权,市委政府老集资楼。”
  “现在什么情况?”
  “父母随我们住后,就借给我同学的妻子居住。”
  “为什么不是租,而是借?”倪泞有些好奇。
  “她没工作,又有病,家庭困难,靠低保生活,付不了房租。”
  “那么,她男人是干什么的?”中国家庭,一般主要经济来源都是男人。
  “死了。”说到这里,田野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倪泞一愣,他总箅明白那户人家为什么不装宽带了。一个连生活都没有保障的家庭,又哪里有资格去享受生活?
  面对能够无偿把房屋借给朋友妻子居住的人,他不由高看了田野一眼,何况这朋友已经不在了,他完全没有义务做这样的善事。在物欲横流的今天,这样的人快绝迹了。他在想,现在的老人,很少有人愿意和子女住在一起,田野可能是说通了父母,把房子让给他这位朋友的妻子居住。
  “怎么死的?”
  “车祸。”说明死因,田野似乎并不愿意过多解释什么。
  “你们是高中同学……”
  “大学。2010年,我们都报考了公务员,我考司法局,他进了市档案馆。”
  “他们原来应该是有房子的吧?”倪泞很疑惑,她为什么住进了田野的旧房而不是自己的房子。
  田野很快帮他揭开了迷底:“他母亲有幢老宅,拆迁了,在等还房。”
  “拆迁不是有过渡安置费吗?”
  “没有。”
  倪泞明白了,这其中已不仅仅是拆迁的问题了。他知道田野不会多说什么,是想让自己去一探究竟。
  “哪家房开公司?”
  “平安居房地产开发公司。”
  “你同学叫什么?”
  “何光祖。”
  风华正茂的年龄死了,看来真是造化弄人。他的父亲给他取名时,可能是希望他大有作为、功成名就,而命运却根本不让他有光宗耀祖的机会。
  “他爱人叫什么?”
  “徐秋霜。”
  “问句题外话,何光祖为什么不和你一样,考好一点的单位呢?”
  “冷门,竞争小。报考档案局的才五人,五选一。”
  “哦。”倪泞表示明白了。
  “我能知道为什么调查他们吗?”田野突然问了一句。
  “田科长,规矩你懂的。”冉寻秋抱歉地提醒道。
  “好吧。但我仍然希望你们不要去打扰她的生活,她需要安宁。”
  田野的话里应该是有话的,他不说,倪泞和冉寻秋也不便问。
  “走了。”冉寻秋打了个告别的招呼。
  “谢谢。”倪泞也礼貌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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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自己的权限登录进公安户籍系统,倪泞浏览起何光祖的家庭资料。他要在进入市委政府大院B栋之前,了解这个家庭的基本信息。
  户主,何光祖,男,汉族,1985年1月23日生,清浪市人,大学文化,已婚,家庭住址城北街道办事处牛场社区水巷路141号。再看下面的备注,填写的是2019年11月25日因车祸死亡。显然,距死亡时间已经半年,这户籍还没注销。按规定,公民死亡后,一个月以内应注销户籍,这怎么回事?
  倪泞的目光再次回到家庭住址这一栏,他虽然没管过片,但知道牛场社区这个地方,从明清开始,它就属清浪江北岸的牛羊交易市场,所以才有了牛场这一地名。2009年市委政府决定打造清浪新城,开发这个片区。到2019年,已进行了前三期开发。如今高楼林立,街道纵横,十分繁华,已成为清浪的不夜城。只有几处地方,还零星地保留着古朴的几幢五柱四挂的西南特色青瓦民居。从清浪市区图,他大概知道了平安居公司现在开发的楼盘。第四期工程在牛场片区,照例由平安居公司进驻开发,叫“豪庭名门”小区。何光祖家的老宅,就位于这片开发区之中。
  倪泞再次调出何光祖的家庭成员:徐秋霜,女,侗族,与户主关系为夫妻,出生时间1987年8月15日,2013年异地迁入,家庭住址与何光祖同,婚姻状况为已婚,在备注栏特注有“重肌症患者,二等残疾”九个字。这些信息告诉倪泞,她是2013年与何光祖结婚的,2017年患肌肉萎缩疾病,丧失劳动能力,2019年12月被牛场社区列为低保户。
  倪泞继续往下查看。秦辰英,女,侗族,1947年12月7日生,清浪市籍,文盲,与户主母子关系,家庭住址同上,备注有“2019年11月患精神分裂症”。
  任远,男,汉族,2014年2月6日生,出生地清浪市,与户主父子关系。
  “今年快7岁了。”倪泞自言自语,瞬间又陷入了沉思。当他把电子文档翻到最后时,这才发现没有何光祖父亲的信息。另外,他还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何父何母是老来得子,大概将近五十岁才生下何光祖。还有,这些备注是谁填上的?
  正发愣,冉寻秋进来了。
  “结果出来了。意料之中,空心圆外圈的水渍是饮用纯净水,滴状物果然是蓖麻毒素。”他把检验报告放在倪泞的桌上,“尸体和尸检报告我也看了,是我徒弟做的,和原来一样,没有问题。”
  倪泞的办公室仍在法制室,他并没有搬去刑侦大队。拿起那两张A4纸,他没有再看,随手就放进了公文包里。他知道这些没有多大意义,他只是想证实一下。
  “网线照片怎么样?”
  “我也给痕迹检验员看了,他们确定是新刮痕,但需要验证实物才能给出报告。”
  “走,去徐秋霜家。”倪泞终究还是没有听从田野“不要打扰她生活”的劝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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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开了,是一个头上夹杂着少许白发的女人打开的,她颤抖地扶在门上,脸上尽显疲惫,仿佛刚才开门时用尽了她全身所有的力气。
  “你们找谁?”她看着倪泞和冉寻秋,声音显得得有些虚脱。她应该是根本没有想到还会有人来找她,被遗忘对她来说似乎已成了生活的一种习惯。
  倪泞查过重肌症,这是一种获得性自身免疫性疾病,由神经肌肉传递障碍引起的骨骼肌收缩无力为主要症状,也就是附着在骨骼上、能够做出动作的肌肉逐渐失去力量。最初的反应是,患者容易疲劳,在活动后感觉更加劳累,休息后能得到缓解。表现为眼睑下垂、吞咽困难、讲话无力,甚至呼吸困难。徐秋霜显然出现了肌肉萎缩的情况。此刻,他理解了作为法治工作者的田野为什么决定不收取房租的用意了。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利,在社会主义制度下,这是各级政府应尽的职责,所以才有了困难公民的最低生活保障,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低保”。而牛场社区并没有歧视她和她的家庭,而是实事求是地把她评定为低保户,给予她应该享受的社会救济。但在重大疾病面前,这仍然显得有些杯水车薪。
  “你好,徐秋霜住这吧。”倪泞和冉寻秋出示了证件。
  这时,门内却传出了一个苍老的声音:“是光祖回来了吗?祖儿,我一猜就知道是你。找到你爸没有?他都好多年没来看我了。”
  “是我婆婆,精神不太好。”徐秋霜让开了房门,“进来吧。”
  走进房间,老人便踉踉跄跄走了过来,盯着倪泞:“你是我儿。”又认真看了看冉寻秋,“你不是他爹。老不死的,怎么还不回来?”
  冉寻秋有些哭笑不得,他看向倪泞,两人都显得心情沉重。在田野那里,倪泞他们并没有得到这个家庭的详细情况。其实,这个家庭早已风雨飘摇,只是他们不知道,支撑这样一个家庭不倒的原因是什么,徐秋霜是怎么撑起来的?为了孩子?这或许是唯一能解释得通的理由吧,但倪泞却隐隐约约想到了更深一层。
  “老人家,您请坐,我们来看您了。”倪泞第一次用上“您”字,这个字在西南各省的交谈习惯中是不用的。尽管别扭,他还是用了这个尊称。
  “咦?你怎么这么说话?不认妈了?”老人有些不高兴了,“任远呢?秋霜你去把光祖叫回来。”
  老人陷入了一种逻辑混乱中,在她的潜意识里,似乎察觉到,眼前的这个“光祖”不是原来的光祖。
  “别介意,我婆婆就这样。”徐秋霜有些欠意地道,“你们坐,请坐。”
  坐在陈旧的沙发上,倪泞的眉头锁了起来:“老人得病多久了?”
  “去年11月,大概四个多月了吧。”
  “去医院看过吗?”
  “看过,说没床位。我知道是他们嫌她年纪大了,怕承担责任,不肯收。”徐秋霜显得有些无奈,“再说,家里也没钱治,还要请人护理,看不起医生。”
  “你的身体怎么样?看过吗?”倪泞不明白,为什么越是苦难的家庭,灾难越会降临在他们头上。
  “三年前突然得的重肌症。看过,医生说不太好治。”徐秋霜一脸沮丧。对于倪泞的关心,还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我能问一下你公公是怎么回事吗?”
  “其实我也不清楚。听光祖说,他出生不久,父亲就去世了。”
  倪泞看向那位瘦弱的老人,又看了看容貌与实际年龄不相符的徐秋霜,他有一种想掉眼泪的冲动,但还是强忍住了。他没有忘记,同情解决不了案子的问题,他的最终目标是要寻找一个真相,不管这真相对于这个家庭来说,到底有多么残酷。
  “何光祖是怎么死的?”
  “你说什么?我儿子没有死,不许你诅咒他。”秦辰英突然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
  安抚了好一阵,徐秋霜才使老人平静下来,并把她哄进了房间的床上躺下。同时,她的眼泪也无声地流了出来,几乎是梗咽着说:“去年11月25号,他骑着电动车下班回家。每天他都是准时下班,准时到家,那天不知怎么了,一直等到晚上8点,也没见他回来,打手机也没人接。一直到晚上10点过钟,才接到交警电话,说是光祖在一个拐弯路口,突然遇到两辆轿车在马路上并行。这个拐弯处的视角不太好,右边的车大概是正在弯道超车,路面本来就窄,等到……等到光祖发现时,已经……无法避让,被右边这辆车从……从胸前……碾压了过去……我婆婆听到这个消息,当时……当时就晕了过去。等到醒来……就这样了。两位警官,我不认为这是巧合……不……这绝不是巧合……”
  徐秋霜虽然表达有些混乱,但大概经过还是说清了。这时候,她已经泣不成声。
  倪泞从包里抽出带来的纸巾,递给了徐秋霜。
  “交警的结论是什么?”
  “交通意外?”
  “赔偿没有?”
  “没有。”
  “怎么可能不赔偿?肇事的人呢?”
  “跑了,交警说是套牌车,那人丢下车就逃得不见踪影了。巧的是,那个路口正在拆迁,没有监控。人跑了,赔偿也无着落了。这一切,都好像是有预谋的。倪警官,这绝不是巧合,你们一定要认真查一查!”这时,徐秋霜已没有了先前那种病秧秧的样子,双眼竟然流露出一种仇恨的光芒。
  倪泞蓦然一惊,他仿佛看到了徐秋霜眼中的一丝杀气。女人眼露杀气?这证明她恨已入骨。
  他急忙转移话题:“听田野说,你们是平安居房地产开发项目的拆迁户?”
  徐秋霜已隐去杀气,转而又陷入了极大的悲痛之中,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似乎不愿意谈及这件事情。
  “他们是怎么补偿你的。”倪泞又问了一句。
  徐秋霜仍然沉默,她已不想再回答任何问题。
  “我能看看那条网线吗?窗外的那条。”倪泞双眼盯着徐秋霜,突然说道。这是他和冉寻秋今天来的主要目的。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中的那一丝慌乱。她的目光开始躲闪,最后干脆缓缓地闭上了,似乎隔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不再理会他的问话。
  看着眼前这个肌肉已经萎缩的女人,他的疑惑越来越重,在心里开始否定自己的判断:会是她吗,这个弱不禁风的女人?她的智商和身体足以支撑她完成这样周密的计划吗?她和赵登云的关联与交集到底在哪里?以他们之间如此悬殊的地位,应该没有任何仇恨才是呀?另有他人帮助完成或他人借此处实施谋杀?他如果不能找到作案动机和证据,这个网线杀人案的证据链就是断的。不过,有一点他是肯定的,那就是从她刚才的表情看,她肯定知道些什么。
  他没有征求她的同意,强行爬上了窗台。他在这一端果然也看到了那些相同的刮痕,一直延伸到对面,甚至比对面那些还要清晰,这是因为这边的重复刮蹭次数比较多的缘故。他用早已打开的手机照相功能,拍摄了那些印迹,然后从窗户上跳了下来。
  徐秋霜木然地看着这一切,不喜不悲,已经没有了刚才的那种慌乱。
  这时,房内的老人忽然咕噜了一句,似乎在梦呓:“放风筝……”
  客厅的三人谁也没有在意。
  “怎么样?”倪泞对着冉寻秋问道。
  冉寻秋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看着冉寻秋的样子,倪泞知道,冉寻秋在偷偷观察的过程中,并没有发现那些长管、长条、金属圈套或者蓖麻毒素之类的东西。倪泞没有再对其它房间进行搜查,他不想再去伤害这个已经足够不幸的家庭。
  “4月11号晚上,对面的赵登云市长死了。”临出门,倪泞还是对徐秋霜说出了这事。
  “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她说话的语气已经冰冷到了极点。
  “我们走了,你保重。”
  “妈,我放学了,饭做好了没有。”门外传来一个孩子的声音。
  倪泞和冉寻秋愕然地望着彼此,他们这时才意识到,徐秋霜的孩子回来了。这一上午,他们没让徐秋霜做成饭。
  孩子进门后,愣愣地看着这两个陌生人,怯怯地道:“叔叔……”
  “妈马上给你做饭。”徐秋霜急忙拉过孩子,接着转过身,递给了倪泞一张纸条,什么也没说,就去给孩子做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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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似乎所有的声音都安静了下来。徐秋霜看着已经熟睡的婆婆和孩子,再看向对面那黑洞洞的窗口,回想起白天那让她惊慌的警察,她再也无法入睡。
  说实话,她没杀过人,也从没想过要杀人。她想让法律维护自己的公平正义,还自己一个公道。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圈套,把她的家庭推向了一张无法挣扎的黑网之中。圈套中除了阴谋,还有阳谋,明明知道自己的诉求是正当的,却被一些公开的理由剥夺。要不是在丈夫的遗物中看到那张纸条,那本网络日记,她还真不知道,原来他们的公平早已被阳谋击得粉碎,法律在有的时候不过是权力与金钱的玩物。在家庭困境和疾病的折磨下,她几乎要失去生活的勇气,可看到疯癫的婆婆和年幼的孩子,她又感觉到自己不可以去死。仇恨在心中如野草般疯狂地生长,最后占居了她的全部意识和心灵,但她却不知如何宣泄这种仇恨。面对权势,她无能为力,无法让他们接受法律的制裁。一种不甘弥漫整个脑海,使她整日郁郁寡欢,冥思复仇。
  丈夫死后,老宅被他们作为“钉子户”强拆,她没有领到过渡费,得到的仅仅是一纸他们早定好的拆迁协议。他们甚至没让她看到里面的内容,就强迫她在尾页上签了字。他们说政府研究决定,钉子户没有安置费。走投无路之际,田野找到了她。
  其实她与田野并不熟,只知道自己的丈夫跟他关系密切,结婚后又各自忙于工作,两家之间的来往并不多。
  “嫂子,这是我父母家的钥匙,里面有一些旧家具,不要嫌弃。”田野把钥匙递在了她的手上。
  “这怎么可以?”她迟疑了,知道自己连房租也交不起。
  田野似乎知道她的难处:“我与光祖是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们不能白住。”她终于还是点明了。
  “真正的友谊如果可以用金钱来计算,我与他还是什么朋友?”田野没有收回她递回的钥匙,“嫂子放心,随便你们住多久,直到他们把房子还给你。没有租金。”
  清浪人谁也不知道,何光祖对田野有救命之恩。那是在大二时,天气很热,他突然想在校园旁边的那条河里洗澡。但他不会水,长这么大,由于家庭条件好,父母从不让他涉足危险的地方,所以没有教他学会游泳。他想在浅水处试试,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脚底石头上全是绿水苔,他的脚滑向了深处,头没入水中,无法呼吸,意识也漫漫陷入模糊之中……等他醒来时,何光祖就在他身边。后来,他知道何光祖那天也在上游不远处洗澡,看到他沉下去,就赶了过来……
  其实,田野是法律系毕业的,他懂法律,始终忘不了法制工作者的良知,可他什么也做不了。他知道何光祖和她的冤屈,也很同情,并且还有对弄权者的愤怒,只是他不想让她认为这是怜悯。
  “好吧,大恩不言谢。等有能力了再报答你。”她最终还是接受了田野的帮助。
  “不要说报答,也不要说大恩,我只能做这么多。孩子和老人,往后还要靠你自己。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跟我说,不要轻言放弃,你还有孩子。”
  “好,我听你的。”她似乎有了一点信心。
  “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会帮你的。”
  她没有在意田野说的最后一句话,她当时认为那只是他看到自己的处境,随便说的客套话而已。现在想来,自己一无所有,残破之躯,他图什么?他是真心对待朋友的家人。她感觉到自己做的几件事,虽然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但却都有他的影子。除了他,没人愿意这样帮自己。
  她想起了自己做的最后一件事。那天孩子放学回家,她又在他的书包里看到了同样的一张纸条,上面是一件件需要准备的东西和一个个步骤。她问孩子是哪来的,结果孩子依然是一脸蒙,说不出所以然。纸条的背面有一句特别提示:做完后,第一时间把所有东西打包,连同此纸,带出大院,找到无人处烧毁。注意,避开所有监控。
  她不担心监控,因为除了买生活用品、买菜,她深居简出,在城南片区,大街上没有人认识她。
  之后,她一点点准备了几乎十余天,才把这些东西弄到手,然后自己很费劲地提取了那东西。这次的准备可以说是最复杂的,也是难度最大的,她从没想到人还可以这样不动声色地杀。即使再难,她的心却十分坚定。她不会因为任何困难而放弃,因为她必须要自己来解决这些问题,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法律虽然让他们逃脱制裁,但她不想放过他们。从第一次开始,她的心就变硬了,既然自己的生活没有希望,那就用自己的方式做点什么,大不了身陷囹圄,死于法律。她不仇视社会,也不仇富仇权贵,她只仇视那些玩弄法律于股掌之间丶连弱势群体生存权与尊严都要剥夺的人。
  她自己策划的第一次计划是失败的,差点被抓住。那次,她带了一包鼠药,扮成清洁工,进入平安居刘总的办公室,被女秘书认出她不是公司的保洁员,带到保安室问了半天话,幸好没搜出那包鼠药。她谎称自己是农村来的,身体不好找不到工作,请他们收下做清洁工,结果还是被赶了出来。也就是从那次之后,她第一次从儿子的书包里发现了那张纸,和这次的差不多,也是工具、计划、步骤、所有物品的后续处理方法,让谋杀成为无证之罪。当那三人死亡时,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多日的郁闷终于吐了出来。
  几天前的那个夜晚,对面的灯光再次亮起,一个男人推开窗户,将一杯刚刚泡好的茶放在了桌上。透过黑暗,她盯着那男人的一举一动,等待着他的离开。她很担心他顺手把那杯茶带走,如果那样,自己的这次准备又白费了。这样的准备她已经做了好几次,一直没有等到机会。每次她都是等天一黑,就把那长长的一系列准备费劲地挂在那根网线上,注入液体,然后静静地等着。
  这时,那男人终于离开了,走进了卫生间。桌上的茶冒着浓浓的热气,飘摇不定。
  她没有犹豫,迅速把硬硬的塑料长条和绑定的橡胶细管推了过去。塑料长条是建筑装修材料,橡胶长管是用自行车气门管拼接的,为了防止橡胶管探入窗口的部分软垂下来,她还在前头平行捆绑了硬条,又在自己的窗口反向进行了距离测试。当软管探入对面窗口时,挤压手中灌满液体的气囊。她的心开始狂跳动起来,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以致于一开始的几滴偏离了杯口。她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调整了一下位置,这次终于成功将软管对准杯口,滴入了足够量的液体。
  做完这一切,她的衣服已完全让汗水浸透。她不敢大意,快速将长条抽回。也不知是什么让她的力量瞬间爆发,连她自己也没想到,抽回的速度竟是如此之快。将那些长条拆下折断,连同那张纸条和提炼工具、提取废渣,一并装进一个黑色的特大号塑料袋,她才全身虚脱地松了口气。但折断那些长条的声音,还是惊动了房间里的孩子。
  在做这件事之前,她就把婆婆和儿子哄进了各自的房间,然后要儿子做作业,反扣了儿子的房门,关闭了客厅的灯,在黑暗中等待着机会的来临。
  “妈,你怎么把门扣住了?是什么东西在响?”
  “没事,小远,妈给你开门。”
  她把房门打开。孩子好奇地看着她和那个大大的垃圾袋。
  “小远,和婆(方言的“婆”即奶奶)在家里,妈出去把垃圾扔掉。”
  “嗯。”孩子乖巧地应了一声,似乎知道家庭的不幸,懂得妈妈的艰辛。
  夜色深沉。她没来得及换掉那件汗湿的衣服,也不再管对面什么情况,乘电梯下了楼,走出大院,打了辆的士,消失在夜色中……
  天还没亮,对面的灯再也不会亮起。她突然很想知道,倪泞是怎么发现并找到这里的,那条网线吗?能查到网线,证明他的心思缜密,能够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东西。她在担心之余,很快又坦然了下来:自己什么都失去了,也就用不着整日生活在惶恐不安中。
  她不知他还会不会再来。黑夜仍在继续,迷迷糊糊中,她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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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0-9 16:46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论坛游魂 于 2021-10-10 18:29 编辑

第三章  废弃的网线


  ——能力与回报有时往往并不能成正比,在权力与金钱的交换游戏中,你的能力会变得一文不值。

  倪泞开着那辆几乎要报废的哈佛H5,行驶在通往市委政府住宅大院的水泥路上,仍然在回想着见到谌愚山的那一幕……
  谌愚山的秘书办公室就在他的办公室外间,这样既可以让秘书随叫随到,又能够接待前来汇报工作的各分管部门负责人,不至于让自己直接面对这些人,也让他们有一个休息等候的地方。倪泞一进门就碰到了正准备给等候汇报工作的妇联主任倒水的秘书。妇联主任还没有落座,里面沙发上,倒是坐了几位早已等候的部门领导,却只是喝茶,没人抽烟。
  倪泞没见过这位秘书,见他在忙着倒水,也没客气,就直接坐在了沙发的最边上,很随意地靠在沙发上。秘书忙完,这才发现沙发上多了一个人。他记得在各部门的正副职中,没有这号人物,有些一愣。虽如此,但应变能力还是极强,笑着道:“同志,您是……”
  “是你们谌书记叫我来的。”倪泞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询问。
  秘书实在想不出他的来意,越级汇报工作?不像。亲戚上门?那应该去书记住处。上访反映问题?有信访局呀。他终于忍不住了:“您有什么事吗?”
  “等谌书记忙完再说吧。”倪泞仍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四位等待汇报工作的部门领导已经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他们可能从来没见过对市委领导如此没有敬畏心的人,他们甚至认为这人不知高低,张扬得有些过分了。
  正当秘书不知所措的时候,门外再次传来一阵脚步声。只见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一人还穿着一身白大褂,手里拎着一只铝皮箱,给人的感觉像医生。
  秘书又是一愣,随即他便认出了其中一人:“郑局长,请坐。我去通报一声,谌书记说你们来了要第一时间通知他。”
  这人正是清浪市公安局局长郑有道。
  “谢谢覃秘书。”
  待秘书进去后,郑有道忙和四位部门负责人打过招呼,然后便一指倪泞:“说说,怎么回事?昨天说的条件我都答应你了。你说除了你,只要一个人,冉寻秋我也给你做好工作了,车也给你配了,准备的一大堆人也给你退了,刑侦大队副队长的职务也给你恢复了。说好在局里集中,你怎么一个人跑来了?还有没有一点组织纪律性?你……”
  郑有道气不打一处来,看着一脸好奇的四位非常熟络的部门负责人,好像意识到有什么不妥,便没有再说下去。也就在这时,覃秘书出来了,紧接着便是政法委书记展卫清、市委书记谌愚山先后走了出来。
  “各位,抱歉,上午请回吧,有时间我再听取你们的工作汇报。”没有说理由,直接对四位等待汇报工作的部门负责人下了逐客令,弄得那位妇联主任一脸的不高兴。
  待几人出门后,谌愚山转过身来,发现沙发上仍坐着一人,脸色一沉:“我没有说清楚吗?你请回吧。”
  覃秘书忙道:“谌书记,他不是……”
  他正准备说“他不是部门负责人”,郑有道急忙把话接了过去:“谌书记,他就是我给你说的倪泞同志。”
  倪泞这才突然站起来,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报告谌书记,倪泞前来报到!”
  声音很大,也很刺耳,把覃秘书吓了一跳。不过倪泞看到,谌愚山并没有吃惊,却是在不经意间皱了一下眉头,瞬间又隐去了,也没有再注意他,而是叫大家一起坐下。显然,倪泞从中捕捉到了一丝不快。他并没有在意谌愚山的不快,今天的行为也是故意的。他想看看这位新任市委书记的为人,以及他对赵登云死亡的态度。对赵登云,他是没有好感的,经过长期的打压,他早已对自己的前途不抱任何希望。如果人生的地位需要用昧着的良心来换取,他宁愿选择放弃。谌愚山是否在了解自己后改变今天的看法呢?他在想。
  谌愚山和展卫清在沙发上落座后,郑有道才示意倪泞和冉寻秋一块坐下。倪泞对这种官场程序讲究极其反感,这和人的贵贱之分没什么不同。
  “怎么回事?”谌愚山突然对郑有道问了一句。
  郑有道一愣,他以为是倪泞的事惹这位书记大人不高兴了。反倒是展卫清这个仕途滚爬的老手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看来不光谌书记,我这个副组长也快成光杆司令了。”
  郑有道这才恍然大悟,一脸的苦笑:“倪泞同志要求,一车一人足矣。”
  “怎么说?”谌愚山面无表情地道。
  “一人,就是他只要一个人——法医冉寻秋。”郑有道指了指穿白大褂的中年人。冉寻秋点头说了声“谌书记、展书记好”。
  “一车,就是配给他们一辆办案车。局里已经解决。”郑有道有些无奈地道。他明显看到倪泞嗤笑了一声,知道给他搞一辆快报废的老爷车过分了一些,可局里没有备用车,好车谁愿意让给他啊。
  “你什么想法,倪泞同志?”谌愚山不再板着脸,亲和了许多。他明白,有能力的人都不会按常理和套路出牌,这件事还得指望这小子办下来,他不买力无所谓,本身就是打光脚的,完不成任务最多重回他们局的法制室,可查不到真相自己就得挨板子。他之所以只是在常委会上说说,而不愿请上级公安部门介入,就是怕上级认为清浪市公安部门无能,同时也怕市政法系统对自己不满,认为自己不信任他们。他刚到,立足未稳啊!
  “谌书记,我的想法是,又不是打群架,没必要派那么多人吧?”倪泞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说实话。”谌愚山知道他避重就轻。
  倪泞迟疑了一下:“人多嘴杂,不好开展工作,到时我听谁的?”
  谌愚山算是明白了,这小子是怕泄密,从而受到各方权力人物的掣肘。他能理解,市长之死已成为一个迷团,这无疑是各方权力人物关注的一个焦点,担心下一个“迷团”会落到他们自己身上。
  “我知道了。有什么要求?”
  倪泞有些诧异于这位书记的睿智,他开始重新审视谌愚山了:“没有要求。”
  “十天的时间怎么样?你们局长跟你说了吧?”谌愚山仿佛受到感染,对他也有了信心。
  “没问题!”倪泞回答得很干脆。
  “别把话说得太满,刚刚我和谌书记研究了一下,实在不行就延长五天,半个月。你看怎么样?”展卫清不无担心地道。
  “再考虑一下?”郑有道也征求他的意见。
  “没问题!”倪泞并没有改变自己的回答。
  “我相信你。从今天开始,我们三人就做你们两人的‘光杆司令’。”谌愚山停顿了一下,又道,“能不能揭下口罩,让我们认识一下?”
  倪泞缓缓揭开口罩。这是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没有任何个性特征,唯一不同的是那双深邃的眼睛,似乎有一种穿透力,显露出满满的自信。
  “为什么叫倪泞?”谌愚山突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这思维跳跃有点大,倪泞没跟上节奏,沉默了一会,有点无奈地苦笑道:“前路坎坷泥泞,独行尚需毅力。父亲取的,逼我记住不惧泥泞,无畏前行。”
  “好!我等候你们的好消息。”谌愚山握了握倪泞的手,转身又握了握冉寻秋的手。
  ……
  前面就是市委政府大院住宅区A栋,这幢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末的楼房,有十二层,与大院其他楼房一样,都是房改初期的集资楼。这些楼外墙涂着浅褐色墙漆,经过二十余年的时间,在阳光与风霜的侵蚀下有些褪色,显得陈旧斑驳。
  进入一单元电梯,来到四楼,冉寻秋递给倪泞一双鞋套和一副手套,打开了B室大门。屋内没有开灯,一片昏暗。
  昨晚,他拜访了赵登云的前妻。女人很镇定,仿佛外界的一切人和事都与她无关。
  “赵市长死了。”倪泞直奔主题。
  “和我没关系。”女人淡然道。
  “你们曾经是夫妻。”倪泞似乎想唤起她记忆。
  “官场上的夫妻关系,早已成了附属品,犹如一件华丽的衣服,说脱下便脱下,说丢弃便丢弃。”女人依旧淡漠。
  倪泞明白了女人的意思,虽然她说得很隐晦,但倪泞仍然知道她要表达的是什么:赵登云有可能早就出轨了,而且不止一次。能够用离婚来解决,就表示双方已达成了某种妥协,不会再痛下杀手,置对方于死地。恨是难免的,但还是可控的量变,不会演绎为谋杀的质变。
  “我懂了。”倪泞没有再深究。
  女人对倪泞的反应有些意外:“其实我们十年前就分居了,没公开,为的是孩子顺利成长。”
  道出自己的一点点隐私后,女人没有再说话。
  “谢谢。打扰了。”倪泞很知趣,知道自己该走了。他很清楚,官场上的感情与矛盾,从来都不会撕破脸皮,公之于众。这些他不关心,他关注的是她有没有动机,这就行了……
  “烂泥巴,看看这里。”冉寻秋的声音把他从回想中拉回现实。这个时候自己居然还能够走神,他不由得有些自嘲起来。
  他一直称冉寻秋为冉叔,这既是对他年龄和人品的尊重,又是对他法医技术的肯定。自己当刑侦队长的时候,就对法医感兴趣,冉寻秋于是就成了他的半个师父。冉寻秋对倪泞却不这样看,他一直怒其不争,不懂变通,好好的一个专业刑警,硬是生生把自己弄到了养老的法制室里,这才有了他给这小子取的烂泥扶不上墙的绰号。
  “看这印迹。”冉寻秋指了指窗前桌上。
  倪泞借着斜光,向桌面看去。两种淡淡的印迹出现在眼前,一种直径为七厘米左右的圆形中空印迹,另有几处滴落的印迹。如果从正面观看,很容易被忽略,而且窗户开着,很快就风干了,加上光线影响,不注意还真难发现。
  “证物袋。”冉寻秋把手伸向了倪泞。每每这个时候,倪泞就变成冉寻秋的下手,这几乎成了他们的一种默契。倪泞却从不计较,他把塑料袋递到冉寻秋的手上,然后看着冉寻秋用绵签一点点提取检材。
  当一切做完后,他们又根据12日照片固定的现场,把所有房间重新勘察了一遍,除了吴非报告中提到的以外,再没有任何发现。当然,对吴非提出的自杀结论,倪泞是否定的,因为死因虽然明确,自杀却无动机。
  再次回到写字台前,冉寻秋问道:“你怎么看这些水印?”
  “等等,冉叔你等等。”倪泞快速跑向茶几,用戴着手套的右手拿起茶杯,然后又迅速回到桌前,把茶杯底部放在了那个大大的空心圆上,“茶杯原来是放在这里的。当时的杯底,应该还有水。”
  “只有吴非那种傻瓜才会看不出来。”冉寻秋撇撇嘴,接着道,“再看看那几点,想到了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那应该是几滴蓖麻毒素。”倪泞再次认真看了几眼。
  冉寻秋点了点头:“令我一直没搞明白的是,房间内没有任何地方储存有这种毒素,那几滴蓖麻毒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是窗外飘进来的?”
  倪泞不由自主地向外望去:“窗外?”
  窗户仍然是原本开着的样子。倪泞示意冉寻秋一起移开写字台,将半个身子探了出去。
  这里和对面楼房背靠背,都是十二层。楼下是荒地,长满杂草,没有道路相通,正下方有一株法国梧桐,却只长到二楼,根本无法借助树杆爬上四楼。他又向左右看了看,两边也只有楼下不高的、等距离人工栽种的法国梧桐,在四楼根本不够看。他努力扭头转向上方,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他的双眼有些睁不开,但还是模模糊糊看到了一条线,一条延伸到对面楼梯间左侧的线,足足有十余米。而这一头,则被一颗钢钉和几颗线卡固定在窗户的上方。
  “冉叔,那是什么?”
  冉寻秋也挤了过去,探出头,看向那条延伸到对面楼房的线,又回过头,看了看室内光滑的墙面,道:“那应该是一条网线,电信来我家给孩子装过。不过,房内没有进线,应该早废了。”
  “还有那人的电话吗?”倪泞似乎急于想知道什么。
  “有。但是,他们是分片负责的,只有找到这个片区的管片人,才能弄清这条网线的情况。不过,这和那几滴蓖麻毒素有什么关系?”冉寻秋摇了摇头,拿起手机,通过给孩子装宽带的师傅,很快得到了城南片区网络管片联系人的手机号码。
  “我现在不能确定。”倪泞回答着他的问话,在冉寻秋重复对方号码时,已快速输入到自己的手机,“冉叔,我来打。”
  手机很快接通了:“你好,这里是市政府办,我们的一位领导家里网络出了问题,是否能来检修一下?”
  “具体哪户?”
  “市委政府大院A栋一单元四楼B室。”
  “好的,请稍等,马上就到。”
  倪泞知道,市委政府大院领导网络出现问题,这比一般市民更能引起电信的重视,他们也害怕领导们过度“关照”,弄不好就被追责。倪泞只能冒名以快速达到目的。
  冉寻秋瞪了他一眼:“有长进。”
  倪泞嘿嘿一笑,冉寻秋的意思,无非就是“夸”他学会了用手段。
  大约20分钟,这位电信的张师傅就骑车赶到了。张师傅大约40余岁,一脸憨厚,戴着副厚眼镜,岁月的风霜给他脸上弄了几道抬头纹。当他看到倪泞亮出的证件时,着实紧张了一下,心想:自己没犯事呀?。
  “不好意思,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倪泞没有以警察的身份说协助办案,而是把自己放在了遇到困难的一般人位置上,并且人畜无害地冲他笑了笑,搞得这位匆匆赶来的张师傅哭笑不得。
  “你别紧张。是这样,我们想知道这条网线的情况。”倪泞指了指窗外的那条细线。
  “你们想知道什么?”张师傅的心终于平复了下来。
  “这条线还能用吗?”
  “废了将近十年了。”
  “当初是怎么牵过来的?”
  张师傅认真回忆了一下,道:“是这样,我记得当时的A栋接线盒没有接线头了,B栋还有剩余,这户又要急于开通网络,就从B栋直接牵了过来。”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我管理这片快20年了。”
  “后来是怎么断的?”
  “A栋有住户搬出,接线头空了出来,就给这户改了回来,原来的线就不用了。”
  “这户不是原来的房主?”
  “你是说赵市长?不是,原来的住户也搬走了,好像姓毛。”他明显不知道赵登云已经死亡。倪泞也只告诉他,这里发生了盗窃。
  “这么说,在赵市长住进来之前,这条线早剪断了?”
  “是的。”
  倪泞总算明白了,赵登云与妻子离婚后,为了不影响孩子的成长,并没有分居。可能是最近一两年,才吩咐秘书进行秘密安排,独自一人搬进了这里居住。为了在市政府塑造自己的良好形象,他十分注意,一切从简,也没有带女人进来,所以房间打扫后很干净。听赵登云前妻的意思,也许在别的地方,他还是隐蔽地金屋藏娇了。
  “知道对面四楼左边住的谁吗?嗯,就是你说的B栋。”
  “不知道,我记得那家没装宽带,所以与那家并没接触。”
  “另外,我想问一下,这个大院有监控吗?”
  “我没看到,这是老住宅区,没有监控布线。就是有,也应该是私人家里安装的吧?应该没有建立总控制室的那种监控系统,保安其实只有几个门卫。”
  “谢谢你的帮助。”倪泞握了一下他的手。
  望着张师傅离去的背影,冉寻秋问道:“烂泥巴,是不是有线索了?”
  “还不能确定。”倪泞仍旧盯着那条废弃的宽带线,仿佛那废线非常值钱。
  “给叔说说看。”
  “蓖麻毒应该是在写字台上被人下的,这人下毒的时候没有把握好距离,有几滴滴落在了杯外。”
  “关键是毒是怎么下的?他是怎么做到的?与那条废网线又有什么关系?”这太杀脑细胞,冉寻秋是真的想不明白。
  “冉叔,我的猜测是这样的,毒有可能是从对面投过来的。而巧合的是,这位赵市长恰好在11日晚推开了这扇窗户,又恰好泡了一杯茶放在写字台上。后来的这段时间,他又恰好走进了浴室,茶杯这时便离开了他的视野,大约20分钟左右。”
  “有这么多巧合吗?这么远的距离,网线又不是管道,还不如无人机投毒靠谱呢。”
  “你想啊,对面连宽带都不装,不是没钱就是上了年纪的人,他怎么可能去买无人机?何况,无人机操作也算是有科技含量的吧?”
  “那要是对面借别人的无人机呢?目前,我们都不知道对面住的是谁,年龄多少,但只要是公务人员,这点问题应该难不倒吧?资金也不是问题吧?”
  “这个确实不能排除。”
  “唉,说说你后面的推测是什么?怎么就跟那条网线干上了?”
  “有人用一种细小的长管,绑在一种可能是塑料的硬长条上,然后用金属环先固定在这种硬长条上,再将金属环以可活动的方式套在这条网线上,推送到窗台这里,通过压力,将毒液从细管输送过来,滴入茶杯中。”
  “网线在外墙上方,如何投进室内?”冉寻秋仍然困惑。
  “只要把长管与长条的上下距离,按探入窗口的距离下垂固定,长管前端只要超过硬长条50厘米,就能探入窗口,悬在茶杯上方。用完后,他可以很方便地收回,让人无法找到投毒痕迹。要不是桌上有散落的几滴痕迹,我也绝对不会想到这么奇特的投毒方式。当然,这全是我的猜测,有待证实。”
  “这简直匪夷所思嘛!”冉寻秋还是不敢相信。
  “我知道这无法用常理来推测,没有精心的策划和较高的智商,绝对不可能做到。目前,有一件事情我们可以验证,其它的只有等明天了。”
  说完,倪泞一跃爬上窗台,把身旁的冉寻秋吓了一跳。
  “小心……”冉寻秋担心地轻呼一声。
  “没事,我不会跳楼的。”站在窗台上,倪泞的大半个身子已经悬在窗外,仍不忘开玩笑。他的身材本来就有些高挑,向上探出头时,竟然超过了那条固定在钢钉上的网线。
  “果然如此。”倪泞一只手扶着窗框,将手机递给冉寻秋,“冉叔,我只能用一只手,帮我把手机照相功能打开。”
  拍摄完网线上的痕迹,倪泞轻轻跃下,把手机递给冉寻秋:“你看看。”
  看到那些刮去污渍的粗糙印迹,冉寻秋虽不是痕迹鉴定专家,但凭着多年的法医经验,他仍可以确定,那是最新的刮痕……
  橙色的太阳已然坠落山后,夜幕悄悄挂上,不知不觉,已过了黄昏。坐在楼下的车里,两人忽然感觉到有些疲惫,也有些饿了。
  “走,冉叔,吃饭去,我请客。”
  老爷车的排气管几乎是放着“屁”,离开了市委政府住宅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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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0-9 16:40 | 只看该作者
第二章 市委常委会议

  ——隐藏在黑夜背后的,往往才是真相,但你必须揭开夜幕,在阳光下才能看清那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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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浪市是西南边陲的一座古城,有着千余年的建置历史。清浪江穿城而过,把这座城市分成南北两片,市委、市政府办公大楼就座落在清浪江南岸。
  谌愚山站在书记办公室凭江的窗户前,望着有些泛绿的河水,很想看透河底到底是什么、有什么。然而他很失望,他无法透视,看到的仅仅只是清晨袅袅飘浮在河床上的薄雾,还有那些渗透在河水每一个分子中的绿藻。清浪已然不清澈,曾经的清浪呢?就这么消失了吗?
  一个市委常委、市长离奇死亡,这应该是轰动整个清浪的大事,他不得不召开常委扩大会议以示重视。得知赵登云之死后,他第一时间向云山上级市委和省委进行了报告。做完这件事后,他立即要求市公安局长郑有道尽快查明死因,拿出死亡鉴定报告,于次日上午提交市委常委会议,给市委、市政府干部职工一个交代,也给全市老百姓一个交代。
  他交流到清浪市委仅一个多月,各方面工作都还没有完全理顺,没想到召开的第一次常委会,竟然是解决自己班子搭档的死亡问题。不得不说,生活给自己开了一个让他笑不起来的严肃玩笑。
  正思考着,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市委常委、市委办公室主任曹明熙打来的。
  “明熙,你说。”
  “谌书记,应到的常委和列席会议的同志都到了。”曹明熙声音平稳,听不到任何的情绪波动。
  “好,我马上就到。”
  他看了看手表,9点10分,离预定的开会时间整整提前了20分钟。以他过往的经验,他很为这样的提前感到吃惊。在他曾经参加过的历次常委会议中,哪一次每个人不是按照排序踩着点进入会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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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委会议室不大,但装修与配置却是高端上档次的,整个会议室的音响灯光系统、视频网络会议系统极为先进,甚至每个人的桌前,除了麦克风,还有人手一台的笔记本电脑。这么小的会议室,麦克风就犹如画蛇添足,显得特别刺眼。
  这是2020年中国的一个特殊时期,从去年11月开始,全国已进入新冠疫情封闭防控的紧急状态。六位已到的常委围坐在椭圆形桌前,按照防疫要求,他们都戴着口罩,表情十分严肃,没有任何人说话,只有几个“瘾君子”的座位上,不时向上飘起似乎在搔首弄姿的几缕袅袅青烟。他们把口罩拉在下巴上,眉头紧锁地吸着烟。圆桌通道的后面,靠墙摆放了一些办公椅,那是专门供列席会议的人员使用的,而前面却没有桌子。这里同样坐着四人,也同样戴着口罩。
  扫视了一眼后,谌愚山看向坐在末尾的曹明熙道:“明熙,第一次见面,很多人不认识,简单介绍一下同志们的情况吧。”
  曹明熙站了起来:“好的,谌书记。我先按顺序从你的右边开始吧。第一个空位是赵市长;第二位是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崔巍同志,分管财经口;第三位是市委常委、副市长云龙同志,分管城镇建设城管口;另外两个空座分别是市委常委、副市长曲兰、邓继重二位同志,按照市里的经济发展部署,已于上月底外出开展招商引资工作。左边第一个空位是市委副书记古大国同志,目前在医院治病;第二位是纪委书记铁律同志;第三个空位是组织部长胡阅同志,目前在中央党校进行为期一年的脱产学习;第四位是政法委书记展卫清同志;第五位是宣传部长朱必婷同志;第六位就是我自己,曹明熙。另外,市委常委、武装部部长兼政委齐锋同志到军分区参加国防教育工作会议去了,要后天才能回来。”
  每介绍到一个人,他们都会站起来,摘下口罩,礼貌性地向谌愚山点点头,然后又面无表情地坐下,没有问候,仿佛很为赵登云的离去而感到难过。谌愚山这才弄清楚,原来常委的座次不是按自己想象的惯例排序,而是按市委、政府两大班子的领导分列,然后再按排名先后顺序定座。这排法打破了惯例,倒也新奇,却不知是如何形成的,谁定的规矩。他还了解到,这次常委调整,就他一人,其余几乎全是原班人马。
  介绍完市委常委,曹明熙又介绍起后排人员:“今天列席会议的有:市公安局局长郑有道同志……”
  见郑有道没有站起来,曹明熙敲了一下桌子,提醒道:“念到名字的同志请站起来一下。”接着继续介绍道,“市公安局刑警大队队长吴非同志,市政府办主任罗显光同志,赵市长专职秘书文华同志。介绍完毕,请谌书记指示。”
  谌愚山看着有些压抑的会场氛围,知道这是因死亡而自然营造出来的。他不知道每个人与赵登云是什么关系,但死因肯定是大家都共同关注的一件事情。
  他摘下口罩,呡了一口茶,用一种十分严肃的口吻道:“上任伊始,就遇到这等大事,我感到很悲痛,相信大家也有同感。目前,我们的当务之急除了全面做好我市的防疫抗疫工作外,就是查明赵市长的死因,弄清真相。这已经影响到市委、市政府机关的正常工作了,各种猜测、议论开始出现在一些办公室,影响极大。省委省政府、云山市委市政府作出指示,要求我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查明真相,迅速报告上级。今天,我们的所有常委都只带耳朵听,专业的东西交给公安部门。下面请郑有道同志谈谈调查的进展情况。”
  郑有道看到谌愚山的示意,不敢再走神,慌忙站了起来:“谌书记……”
  “坐,坐。以后发言的人都坐下说。我简单说一下为什么请罗显光和文华同志列席,因为他们都在赵市长身边工作,又是第一时间到达现场的人,公安有什么需要询问或是他们有什么需要补充的,都可以说。好吧,你接着介绍。”
  见郑有道还站着,谌愚山示意他坐下。
  郑有道如释重负地坐了下来:“谌书记,各位领导,是这样的。事情发生后,公安局立即成立了4.12专案组,由我亲自任组长,吴非任副组长,抽调有经验的刑警8人,对赵市长突然死亡事件进行全面查证。到昨日晚上9点,已初步整理出一些情况。具体的请专案组副组长、刑警队长吴非同志向各位领导汇报一下。”
  “好吧,吴非同志,你详细介绍一下调查的经过和结果。”谌愚山对郑有道这位甩手局长直想摇头,但还是趁戴上口罩之机忍住了,非常平静地转向吴非示意道。
  面对市一级的领导,特别是在这种正式场合,吴非多少显得有些紧张,这是他有幸第一次列席市委常委会。想到被自己用手段排挤走的前任刑侦队长,他有些不自信起来,甚至开始怯场。在谌愚山鼓励的目光下,他才渐渐平息了最初的不自然和内心的慌乱。
  “谌书记,各位领导,在郑局长有条不紊的布置下,我们成立了专案组,拟定了工作计划……”看着其他领导微微摇头的样子,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小吴同志,直接说与调查有关的情况吧,其它事情郑局长已经说过了,不要重复。”谌愚山点出了大家不耐烦的症结所在。
  “好……好的,谌书记。从现场收集到的指纹和足迹看,只有赵市长和罗主任、文秘书的,没有撬锁入室的痕迹。同时,我们对全市技术开锁人员进行了排查,没有发现有作案的可能。赵市长的指纹、足迹房间内外都有,罗主任和文秘书的足迹只分布在客厅和玄关处,指纹仅门外手柄上有。从DNA检测结果看,提取的毛发只有赵市长一人的。检材检测的结果是,死者口鼻溢液和茶水中有一种相同的植物毒素……”
  刚说到这,吴非的讲述就被打断了。只见纪委书记铁律问道:“你是说,赵市长是中毒而亡?”
  “是的,这是一种提炼的蓖麻毒素。这种毒素存在于蓖麻籽中,能麻痹人的心血管和呼吸中枢,从而导致中毒死亡。从尸检的结果看,我们在死者的胃中,也找到了蓖麻毒素的成分。”吴非点了点头。
  “这种毒素在哪里可以买到?”政法委书记展卫清吃了一惊,盯着吴非问道。
  “除了化工行业收购加工外,一般人很难买到粹取物。不过……”吴非有些犹豫地道,却没有继续往下说。
  “是不是还有其它获取渠道?”副市长云龙问道。
  吴非再次点了点头:“是的,这是野外一种常见植物,虽是外来物种,但环境适应性极强,我市城乡所有地方几乎都有,甚至在无人管理的状态下,已泛滥成野生植物,无人釆收。所以,任何人都可以随便获得这种植物果实原料。”
  一直没作声的常务副市长崔巍发话了:“不是谁都可以提炼吧?”
  “有一定化学基础的都可以提取。况且,网络时代,网上什么技术都可以查找到。”吴非仍然点了点头。
  “你是说,毒素来源无从查找?”宣传部长朱必婷道。
  “从昨天下午到晚上,我们的侦查员调查了所有本市及周边化工企业和可能售买这种毒素的专业商店,除了几个需要这种原料的单位外,没有个人购买记录。我们对这几个单位购买的数量也进行了核实,没有缺少。”
  “你的结论是什么?”谌愚山的心情开始变得沉重起来,他几乎可以断定,吴非的推断是什么。
  “没有他人入室寻仇痕迹,也没有室内物品失窃迹象,排除仇杀、情杀、劫财和激情杀人的可能,我们的结论是:自杀。”
  说完这句话,他几乎要瘫软在椅子上。这个结论几乎连他自己也不相信。时间太短,市委要尽快拿出结果,他也无能为力啊。如果继续查证,他是真的不知从什么地方入手了。他只知做刑侦队长的威风,却不知无能会抹杀掉一切的风光。现在,当着这么多领导的面,他真的后悔自己动用关系上位,摊上了这个案子。
  一句“自杀”,同时也似乎失去了所有领导对他的信任。几乎同一时间,很多领导都提出了同样的质疑:“自杀?他为什么自杀?动机和原因是什么?”
  这是吴非无法回答的一个问题,因为他没有寻找到答案。他只能苦笑着回答道:“我们查到一个情况,赵市长最近刚离婚……”
  众人又是一愣,显然他们都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即使离婚,也不太可能会成为他自杀的理由吧?赵市长前天还与我一起到市住建局安排城市建设工作,正准备加大招商引资力度,让清浪老城区彻底旧貌换新颜,建成全省最宜居城市。他还提出了建设性的规划建议,要求住建部门组织力量,拿出具体实施方案。如果要自杀,他怎么还安心工作、用心工作?他怎么可能因离婚这件小事自杀?”副市长云龙显得有些激动,给人一种他知道什么的感觉。同时他自己也感觉到似乎说错了什么话,对,是“离婚这件小事”。对于他来说,离婚似乎和换一件衣服没什么区别。
  政法委书记展卫清见状,小声道:“谌书记,调查取证确实时间短了一些,况且全国这么大,毒素的来源有可能不仅仅局限于周边,有可能是华北、华南,甚至东北、新疆等地。能不能给小吴同志一个机会?”
  “我反对。”
  “我也反对。”
  “我不同意。”
  “他有这个能力吗?”
  其他常委纷纷发表了反对意见。
  看到这一情况,谌愚山慎重了起来。从表象上看,这些常委都希望得到一个真相。他们为什么不相信调查结果,而想要得到一个真相的还原呢?是对同志的关心?是为了伸张正义,惩治罪犯?抑或是自己本身就有了一丝危机感?
  墙上写着“禁止吸烟”,崔巍、铁律、云龙这几个烟民仍无所顾忌地抽着。原来还淡薄的烟雾开始变浓重起来,参会的唯一女同志朱必婷轻咳了几声,口罩也没能阻挡烟草对她的渗透。她皱了皱眉头,最终又强忍着不敢发作。她知道,墙上贴着的,不过是一张废纸而已,对于官场中人来说,规矩是约束一般人的,不适用于掌权者。她不想得罪人,女人混官场不容易。
  “你能在多长时间得出正确的结论?我给你十到十五天时间怎么样?”谌愚山的目光再次看向吴非,加重了语气。他已经明白了吴非的能力,更隐约感觉到展卫清跟吴非有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这个……”吴非是真的无法在时间上作出保证,他的犹豫似乎一下子扒掉了他所有的光鲜外衣。
  “你要知道,上级不可能让我们一直拖下去,我们也不可能用一年的时间来满世界寻找毒源线索。我们没有这个时间,也耗不起,你明白吗?”谌愚山很认真的对吴非道。
  吴非犹豫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他已经知道,自己算是放弃了。
  “那好,我说一下我的意见吧。鉴于目前查证工作无法继续下去,我建议另行抽调人员,重组专案组,由我担任组长,政法委书记展卫清同志任副组长,郑有道同志具体负责抓此事,从公安抽调得力干将,十到十五日之内查清赵市长死亡真相,特殊情况最多延长至十五日。如果市局无人,我们就向云山市局或者省公安厅申请刑侦专家介入。记住,在目前情况下,因为没有证据,赵市长的死只能作为中毒身亡事件调查,不能作为谋杀案件立案。郑有道同志,我们市局有没有这方面的刑侦能人?”
  这话一出,吴非再次脸上一红。这是说自己无能啊。不过仅此而已,他还能怎么的?
  “谌书记,有倒是有一个,就是不知道行不行。”郑有道不太有把握地回道。
  “他是谁?”谌愚山问道。
  “倪泞,市局法制与信访室副主任。”郑有道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只能说出此人。
  谌愚山轻轻皱了下眉头:“法制与信访室干部?行吗?”
  “他曾是全省刑侦标兵,原刑侦大队队长,破过本市碎尸大案。”郑有道轻声说道。这次他不敢随便再夸什么海口,倪泞能不能查明真相,此刻他心中也没数。
  谌愚山明白了,官场是有潜规则的,阴谋与阳谋交替并行,公平只是相对的。当你威胁到别人的利益时,便会被作为绊脚石搬开,甚至砸碎抛弃,即使你是通过正当途径获得地位。他只能想想,虽然痛恨,却从不敢将这种想法公开,因为这不被公开的体制所认可,自己又何尚没有违心地做过一些不想做的事情呢?他知道,这人应该是潜规则的牺牲品,如有可能,自己一定要帮他一把。
  “大家意见如何?”谌愚山目光看向所有在坐常委。
  令他没想到的是,这次大家意见出奇的一致,就连政法委书记展卫清,在犹豫了片刻后,也举手赞成。
  “那好,有道同志明天把新成员调整好,找我和卫清碰个头。散会!”
  罗显光与文华,却是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好像他们真的只是带了一双耳朵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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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21-10-9 16:38 | 只看该作者
第一章 市长之死

  ——当真相演变成一种你无法接受的困惑时,你是选择回避、无视,还是追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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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先发现的?”吴非望着门口的一人问道。
  这人是市长的专职秘书文华,此刻他显得有些茫然,机械地答道:“我。”
  声音不大,好像很小心的样子,仿佛生怕别人怀疑到市长的死与自己有关。
  “怎么发现的?”吴非盯着他追问道。
  作为市政府一号人物的秘书,他的心理素质比一般人还是要强一些的,很快便镇定了下来:“原定于今天上午召开市长办公会议,市政府领导班子除了出差的,都到了,但等了30分钟后,仍然没有见到主持会议的赵市长。我打了电话,没人接,这是从来没出现过的情况。问司机,司机每天按例接送,也说人没接到,电话无人接听。办公室罗主任叫我在赵市长有可能去的地方找找……”
  吴非显得有些不耐烦,打断了文秘书的话:“说重点。”
  文华白了他一眼,明显有些看不上这位刑警队长,心道:“你算老几?”又故意停顿了一下,说,“我的第一站就去了市委政府大院。到了赵市长四楼住处,敲了很久门,房内什么动静也没有。我又打了电话,这时我清楚听到手机铃声响起,是从屋内传来的。我把情况报告了罗主任,罗主任请示市委谌书记,同意请有资质的技术开锁人员……”
  “几人进入室内?”吴非再度打断文秘书的话。
  文华盯着吴非看了很久。吴非虽是刑警,但也是混迹官场的。他知道,作为市长秘书肯定得是心腹,他们一般都是各科局长巴结的对象,当然不会把他这种小角色放在眼里。他与这位市长秘书并没有直接的交集,只是在局长带他参加的上层圈子聚会中,见过一两次,不过连一句话都没说上。这次赵市长突然死亡事件,局长很吃惊,明确指示:全力侦破,第一时间向他汇报,不得向任何人透露任何案件信息。虽不理解,但自己是他提拔上来的,却也必须无条件执行。
  从短暂的沉思中回过神来,他抱歉地一笑,道:“对不起,我是着急,想了解现场是否还保持完整。”
  “直接问现场有没有被我们破坏不就完了吗?”看着吴非更加尴尬的脸色,文华接着道,“就我和罗主任进去,见赵市长一个人倒在沙发上,我们叫他没任何反应,走过去扶他时,才发现身体……身体……已经僵硬……我们没敢再动,就原路退……退出来……打了110。”
  说到这里,文华不自觉地结巴起来,仿佛看到了十分可怕的事情,心有余悸,惶恐不已。大概是他从没直接接触过死人的原故吧。
  “赵市长不和家人住在一起吗?”吴非疑惑地问道。
  “领导家事,你最好不要好奇的好。”文华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就没有再说什么,扔下一脸蒙圈的刑警队长,直接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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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套上现场勘察的鞋套,走过并不太长的玄关,便可直接进入客厅。那盏昏暗的高架落地台灯依然亮着,在白天窗外透进的阳光下却再不显眼。
  赵登云上半身斜趴在沙发上,左手压在身下,右手向外伸着,呈握拳状,似乎想抓住什么救命的东西,而双腿以下则蹬在沙发下的榉木地板上,整个身体呈一种挣扎之后的别扭半俯卧姿势。
  吴非知道,虽然政府办罗主任与秘书动过尸体,但在两人受到惊吓松手后,尸体又落回了原处。浴袍的扭带依然缠绕在腰上,领口微开,口鼻处有少量液体流出,汇集在下巴沙发软皮的凹陷处。
  沙发前的茶几上,一盘水果依旧新鲜,那杯茶水却早已被时间弄得透凉,不带一丝余温,只有昨夜被灯光从敞开的窗户外引诱进来的几只小飞虫,散落在茶几上,一动不动,仿佛一块随房间的主人去了。
  “拍照固定,勘查痕迹,尽快取证吧。”吴非对跟进来的法医和痕迹检验人员,指了指尸体现场和所有房间道。
  房间东西不多,陈设也并不复杂,很快物证收集完成,甚至连卫生间的洗漱用具和通风口管道、地漏的毛发等,也进行了详细勘察取证。
  “报告,茶水与口鼻处液体取证完成。尸体外伤检查完毕,没有发现明显皮外伤。”法医报告道。
  吴非一愣:“没有明显皮外伤是什么意思?”
  “有几处发炎的疔疮。”法医解释道。
  “其他人有没有发现?”吴非面向其他几人道。
  “指纹足迹提取到三人的,只有赵市长的能够确认,其它两枚指纹和足迹是不是政府办罗主任和秘书文华的,要比对后才能确认。房间指纹只有赵市长的,其余两枚指纹在门外手把上。房间内足迹三人都有。窗户上留下的指纹证明是房主自己打开的,没有撬开的痕迹。门外也没有撬锁的痕迹,室内更没有翻动过的痕迹,不象是入室盗窃被发现后,用什么未知手段杀人。”一名痕检员报告道。
  “等等。”吴非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第四人,技术开锁……”
  另一名刑警立刻明白过来:“队长,我查了局里登记的技术开锁人员,这次开锁的人叫李铜,41岁,没有前科。”
  市长自杀?为什么?自杀动机、死因是什么?吴非感觉脑子不够用了,似乎陷入了一个死胡同。一个意气风发的市长,一个正当年的领导,为什么要自杀?他实在看不出他杀的动机或诱因。还有,死因又是什么呢?突发心脑血管之类的疾病?恐怕也只有等尸检结果了。
  “技术开锁人员全市不多,全部查清。如果有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那只能是技术开锁才能做到。”吴非对着跟来的几位刑警说,“同时,排查未登记的有同样技术的社会闲散人员。”
  “是。”几名刑警齐声应道。他们知道,闲散人员指的是入室盗窃的小偷。
  吴非一指法医:“有没有中毒的可能?”
  “有,但需要尸检才能确认。”法医不太肯定。
  “回局里,立即进行尸检。”吴非率先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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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队,尸检的胃部提取物与口鼻处溢出液体化验结果都出来了,是蓖麻毒素中毒死亡。”
  吴非心中一震。这么说,就有可能排除自杀?但现场却找不到任何线索。
  “死亡时间是多久?”
  “昨晚9点30左右。”法医回道。
  “走,到李铜那里去看看。”他仍然没有放下对技术开锁的怀疑。如果是入室投毒,只有技术开锁才能不留痕迹。
  李铜就职于家家安锁具公司,这家公司除了技术开锁之外,还经营各种普通与密码锁具销售、钥匙售配,甚至连复杂的面部+指纹+语音+密码识别系统之类的锁具都有。
  吴非亲自带着一名侦察员找到了他:“你好,公安局刑侦队的。今天市委政府大院住宅楼A栋一单元B室是你开的锁吗?”
  “对,怎么了?”李铜警惕地看着两人。
  “没什么,就想问问,昨天晚上12点之前,你在哪里?”吴非直接问道。
  李铜苦笑了一下:“我们是正规开锁公司,你们都有登记的,用不着怀疑什么吧?”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吴非双眼紧盯着他。
  “昨天上午接到公司安排的开锁任务,开完后回公司上班。下午也在公司上班。晚上吃饭后和家人在一起,看电视到11点就睡了,之后再也没有出门。”
  “怎么证明?”
  “我们家有监控的。”李铜指了指正开着的电脑监控画面。
  吴非用头示意了一下,侦察员马上明白,坐在电脑前查看起了昨晚的视频。
  吴非则继续问道:“现场的门把上,怎么没留下你的指纹?”
  “公司有规矩,门开后不得进入主人家中。公司还有一个规矩,求助开锁必须戴手套。因为我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旦留下指纹,自己就无法说清,谁知指纹是今天还是以前留下的?”
  “这规定也不能说明问题。既然你们知道会留下痕迹,并不一定只有今天才戴上手套开锁呀?”
  吴非的意思很明白:既然今天可以戴着手套开锁,为什么以前不能戴着遮掩痕迹呢?
  对于这位警官的话,李铜真的无语了:“这个我无法自证清白。既然你们怀疑,那就看监控视频吧。”
  从晚上7点到10点,视频总共才三小时,侦察员按了快进播放,很快就看完了。整个画面显示,李铜和家人在这段时间,没有踏出过大门。
  “不好意思。谢谢你的配合。”
  吴非让侦察员拷贝了这段视频,带走了。
  李铜没有起身相送,仍然是一脸无奈的苦笑。无端被查,自己的小心还是没有一点用处。
  回到局里,另一个社会闲散人员被“请”到了刑侦大队。
  “说说吧,最近都干了些什么?”
  “政府,我冤枉啊,什么都没干。”
  “不要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不承认是吧?等到你想交代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不是吧,政府,没这么严重吧?小偷小摸也就是教育教育啊?”
  “说说都在哪里小偷小摸了。”
  “这几天,就在城北工地偷了点钢筋。”
  “少他妈给我避重就轻。市委政府大院去过没有?”
  “以前去过,最近没有。”
  “你不是会开锁吗,怎么干起偷钢筋这种粗活了?”
  “现在的电子锁太先进了,我他妈玩不转,快饿死了。我又偷不了人脸,又砍不了人家手指,有钱人家连门都进不去,你说我不偷钢筋还能偷什么?”
  对没有科技头脑的小偷来说,这是实话。吴非有些想笑,当着小偷的面,却又不敢。
  “还耍滑头是吧?没证据我们会拘你到这里来?我们是在给你机会。”
  那家伙叹了口气,苦着脸道:“也就进城打工的好偷。这段时间,我喜欢上了一个打工妹,长得太水灵了,可以让人生吃的那种漂亮……”
  “说正事。”问话刑警敲着桌子说道。
  “他们的出租屋门锁一般都是老式的那种,一开就进去了。我就是喜欢偷打工妹的胸罩和内裤。我感觉自己恋爱了。有女人的感觉真好……”
  小偷谈恋爱?什么内裤胸罩的?这简直就是变态恋物癖嘛!
  “行了,先带下去扣着吧。”
  这次是吴非发话了。他算是看出来了,那已经是成精的老油子。在他那里,你不可能得到什么,最多也就拘留24小时,然后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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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楼主| 发表于 2021-10-9 16:37 | 只看该作者
引子

  ——黑暗总是与无助或恐惧相伴,当夜幕降临时,你是否会感觉到赤裸的灵魂无所依存?
.
  天完全黑了下来。
  从卫生间沐浴出来,他穿了一件浴袍,缓缓走向桌前。他故意没盖茶杯,算好洗澡到茶水自然降温的时间,以便出来的第一时间便能享用。茶杯里的茶水在保温层的作用下,仍然散发着热气。他用鼻子在杯口嗅了一下,流露出一脸的舒畅,仿佛人生就是无尽的惬意。
  桌前的窗户依然开着,一阵晚春的和风吹抚进来,温柔而贴心。他看了一眼已陷入深度朦胧的天色,缓缓端起茶杯,然后慢慢转身,走向那套刚刚搬进来不久的真皮沙发,很享受地坐了下去,将茶杯放在唇上,细细品味着那一缕沁人心脾的芬芳——茶的温度刚好,既不冷,也不烫嘴?
  回想从政二十三年的点点滴滴,从一个农家孩子到市长,他感觉上天是眷顾他的。如果贫穷与富贵是人生的必然经历,那么,他不想回首,只会义无反顾地一往直前,选择后者。
  落地灯的光线不是十分明朗,把他的身影斜斜地、模糊地投射在沙发上。几口茶水下肚,他缓缓地把茶杯放在黄花梨茶几上,又缓缓地将后背靠在沙发上。这时,他才突然感觉到心脏与脾胃的极度难受。这难受让他呼吸困难,瞬间陷入一种莫名的惊恐之中。他的双眼骤然圆睁,流露出一种中万分不甘的样子。
  他的意识在痉挛中颤抖,随即便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灵魂飘荡着坠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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