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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敬畏自然,敬畏土地:《无土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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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楼主| 发表于 2019-1-17 00:0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和《天下无贼》的通俗故事不一样,赵本夫在《无土时代》里凝缩了很多的思考,他把对城市化、经济过热、国土流失、生态失衡等诸多问题的思考纳入其中,糅合进了悬疑推理的元素,用了一种寓言化的故事传达出来。如果联系中国30年来的现实细细品味,它的醇厚和繁复会让人陷入深深的忧虑。它不是单纯追求娱乐故事之作,而是在深刻反思着改革开放以来的30年,也为中国的现代化进程敲响了一记警钟。
    1980年代,一部讲述农民进城新鲜经验的《高奂生进城》引起了诸多关注,原因或许在于它准确地把握住了一个时代性的现象,它似乎预示着城市将逐渐变成整个社会的中心,城市化将对人们的生活产生质的改变。这么多年经济的快速发展究竟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城市和乡村究竟发生了哪些深刻的变化?或许各个不同学科的专家们会给出不同的答案,经济学家可能关注的是GDP的增长、城市的建设、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而文学家关注的却是这些变化背后心灵的波动和变迁。在城市化还没有发展的那么快的时候,我们更多的生活经验来自乡村,那时文学作品里表示时间的概念大多是以自然界为参照物的,例如“太阳都照着屁股了”,“日薄西山”,“太阳正烈”,“那雨下的正紧”等等。而现在呢?我们用来表示时间概念的词已经悄悄改变成了“几点几分”,“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人们观看的对象已经完全由自然界换成了人工制品。人们逐渐不再习惯观察生存其中的大自然,逐渐减少了与天地万物的直接交流,天籁地籁之音几近从耳中消失,这看上去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问题,但这改变却是生存意义上的、生命的根本意义上的,这改变意义重大。
    《无土时代》深刻地把握了城市化进城对人们心灵的改变的意义,它并没有像现代小说家那样站在道德的立场上对城市进行批判,对乡村进行理想化的描绘,也没有沉浸于对都市的享受,或发出私人化的空虚病态的无病呻吟。它坚持的仍然是一种宏大叙事,一种为时代把脉、敢为天下先的叙事。城市化的表征不仅是城市的快速发展,而且也伴随着乡村结构的崩塌,《无土时代》对城市和乡村的改变都进行了触目惊心的描述:农民纷纷挤入城市,城市里到处是高楼大厦水泥路面,每天晚上“燃起大火”亮如白昼,城市人讨厌春秋四季风霜雨雪,已经完全忘却了头顶上的天空和太阳,忘却了自己是地球人,紧紧挤在“城市”的套子里走向迷失。农民挤进了城市的各个角落,村里留下的房屋无人收拾日渐倒塌,土地荒芜一片破败;除了村长,草儿洼的所有男性都离开了农村,留守的女性欲望压抑性情全变,城市里的男性农民流连暗娼发泄欲望。无论城市还是农村都呈现出强烈的“荒原”景象,现代化繁荣的表面暗藏着无数危机,这就是“无土时代”里的景象,它成为对当下社会表征最入木三分的概括。“数万只黄鼠狼”在街上集结,这个重复出现的异象似乎在成为危机的预言。
    造谣诬陷窥视告密等等诸多城市文明病纠缠着丑陋的城市人,以打小报告告密举报为乐的钱美瑶就是一个典型。木城出版社总编辑石陀喜欢的作家柴门是一个主张“重回大地”的人,他认为人类在发展史上最大的失误就是建造了城市,城市是罪恶的渊薮,但柴门行踪神秘谁都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寻找柴门”成了故事发展的动力。石陀、天柱、谷子等成了作者思考城市化后果的聚焦点。
    石陀无疑是三十年社会发展的参与者和见证者,身为出版社的总编辑却性格古怪,经常在夜色之下拿着小铁锤损坏路面让土地裸露,经常半夜拿一枝玫瑰跑到郊区的小山上,抱着一棵树泪如雨下彻夜不眠。为什么会这样呢?小说的叙述充满了诡秘悬疑色彩,直到最后才让人明白,他的古怪源于他遭受的深深的创伤体验。他经受的是政治和情感两方面的伤害,少年时他曾是狂热的红卫兵中的一员,激情饱满地跑到首都接受伟人的接见,伟人在车上飞驰而过,他连伟人的背影都没看到,而他的初恋情人却被狂热的红卫兵踩死了,爱情滋味刚刚体味就被政治无情地终结。在压抑和禁欲的空气中,俄语老师与他发生了畸形的恋情,俄语老师尽其所有送他到美国留学,他取得博士学位后回到祖国,她却早已默默死去被葬于山坡上的那棵树下。经受了两方面的伤害之后,石陀还要面对现代化的冲击,城市的种种禁锢让他产生了奇怪的理论,他认为木城人所有身体和精神的疾病如厌食症、肥胖症、高血压、性无能、焦虑、失眠等等的产生都源于不接地气,大地是一个能吸纳、包容、消解万物的无与伦比的巨大磁场。需要注意的是,小说里屡次提到石陀小时候在乡村美好的童年记忆,或许,在石陀看来,土地是一个真正能疗治伤口的地方,他需要土地来疗治曾经遭受的政治和情感上的伤害,疗治现代都市人终日浮躁无法安宁的内心。正是这些原因这些让他略显病态地崇拜土地,土地于他是善良的源泉,是真正能找到生存意义的地方。
    石陀把希望寄托在谷子身上,他明知柴门无法找到,却仍热情地让谷子四处搜寻,“我做梦派一个人去寻找柴门,梦见的就是你……当时你在荒原上奔跑,柴门就在你前头奔跑,像一头鹿在追赶一匹狼。你穷追不舍,头发一飘一飘的,你的衣裳被荆棘完全扯碎了,丝丝缕缕挂在身上,已经遮不住身体……”。也许,他真正让谷子寻找的是一种原始的生命力,真实的野性,“柴门”这个意义的化身在寻找的过程中得以呈现。谷子是没有根的,她是个孤儿,在大冬天被抛弃在孤儿院的门口,对自己身世的追问和对柴门的寻找结合在一起。我们完全可以将谷子视为新生代的代表,她成为80后、在改革开放进程中成长起来的一代人的隐喻。
    而石陀的理想最终是由他的同乡天柱来实现的,天柱是由乡村进入城市的农民,但他却在城市思念着土地和庄稼,他的理想是让城市种满庄稼,以此来挽救对土地的记忆。城市的花草树木是四季常青的永不枯萎的,人们看不到四季的轮回和生命的轨迹,但庄稼不仅可以带给人们种植的喜悦,而且可以体现生命正常的生老病死。终于机会来了,为迎接检查城市急需绿地,天柱趁机将小麦移植到城市的每一片草坪,在移植的人群中,有一个大汗淋漓不亦乐乎的人,他就是石陀。麦田收割后,又栽上了玉米,玉米棒子长得像牛角一样粗壮,“玉米地里似乎有憧憧人影,不知是有人偷情,还是有人偷玉米”,这真是一个属于城市的美好童话。让城市种满庄稼,听起来似乎有点异想天开,但它表达了城市人内心里对土地和自然的强烈渴望,或许,这真的是一种挽救现代病态城市人的妙法?
    作者在小说开头的题记中说道,“花盆是城里人对土地和祖先种植的残存记忆”。即使城市化的进城不可阻挡,但人们亲近土地和种植的内心渴望仍然是隐秘而强烈地存在着的,人类毕竟无法拔着自己的头发脱离地球,人类生存的空间、方式必须进行一次新的改变。
    小说的最后一句话颇有意思,“据网上报道,在中国的其他十多个大中城市,也相继发现了玉米、高粱和大豆……”。然而,谁也无法预知现实中的现代化不知要将我们引向何种处境,我们所能做的或许只有保持一颗敬畏之心,敬畏自然,敬畏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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